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出云传说7/8杀人事件 作者:岛田庄司 内容简介 似乎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尸体被凶手残忍地切割成八块,一一出现在各次列车的终点。现在,尸体已经找到了7/8,只剩下最后一块!这1/8被凶手带往何处?而它是否就是破案的关键? 随着吉敷竹史的介入,日本出云地区最古老的传说赫然出现!难道,凶手的目标是传说中的八歧大蛇?! 第一章 被载到车站的尸体 1 境线是连接米子与境港的列车交通线,它的中途有一站是大筱津站。大筱津被一片辽阔的田地包围,看起来就像是坐落在原野中的一个小车站。风从一望无际的田地吹进车站,穿过月台,再穿出车站。 四月二十日星期五的早上,从月台上看过去,辽阔的原野笼罩在烟雾迷蒙的雨中,极目远眺,可以看到烟雨中远处米子机场航站楼的塔台。 上午七点二十八分的电车在车窗上满是雾气的装扮下到站。这一班车不会行驶到终点站——境港,而是在大筱津站折返回米子。 这个时间的乘客并不多,一群好像正赶去上学的高中生下车后,车厢内就空了,几乎没有了乘客。乘务员打开乘务员室的门,走到车厢内的通道上,巡视是否有乘客遗忘的物品。 这里是四节车厢列车的最后一节。乘务员的视线停留在行李架上,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可疑的纸袋子。除了乘务员外,这节车厢里现在没有任何乘客的影子。 乘务员慢慢向纸袋走去,那是一个外面套着塑料袋的大型纸袋,外面的塑料袋反射出白色的光。纸袋是深灰色的,看起来有点像是牛仔布的质地,应该是拿牛仔裤的照片去模仿制作出来的东西,手提部分的绳子则是黄白色的。 乘务员想:这是可以在车站内的报刊亭买到的纸袋。他的手伸向提绳,想把袋子拿下来。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袋子的底部好像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是鱼吗?”乘务员想,于是他便用双手去捧那个纸袋子。从重量来说,袋子里确实有可能是一尾带头的大鱼。 乘务员拿下纸袋,拉开袋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报纸,看来是用报纸当了一层覆盖物。于是乘务员拿掉报纸,里面是黑色的塑料布,好像包裹着什么体积相当大的物体。乘务员把双手伸进纸袋,费力地解开塑料布。可是黑色的塑料布下面还有一层黑色塑料布。也就是说,那个物体被两层黑色塑料布包裹着。 如果不是看到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这个纸袋或许会被当成一般的遗失物品处理掉。然而乘务员却下意识地觉得不能随意处理。随着塑料布一点点被解开,刺鼻的腥臭味儿越来越浓了,而且可以感觉到那好像不是鱼的腥味儿。从来没听过有人用塑料布包鱼。 黑色的塑料布呈袋状。外面一层的袋口微开,乘务员把里面仍然用黑色塑料布包着的不明物拖出来,放在潮湿的地板上。 通过手的触摸,可以清楚感到薄薄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个筒状的物体,不过却也像鱼一样柔软而有弹性。 乘务员在地板上慢慢地翻转塑料袋,打开封口,然后低头去看里面。顿时,激动的惊叫声从他的嘴里迸发出来。 他对着窗户那边大叫,激动地挥着手。他在呼叫大筱津车站里的人,可是玻璃窗上雾气朦胧,谁也没有注意到车窗里的他。于是他跑到窗边,像氧气不足一样大口喘着气并打开窗户,对着雨中的月台大声喊叫。他一边喊,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地板。地板上,是一截由膝盖切下来的人腿,似乎是女人的右小腿。 同一天的上午八点三十三分,从米子开往仓吉的上行慢车缓缓滑进了山阴线仓吉站的月台。拿着伞准备下车的乘客们形成的队伍还没有从车厢内的通道消失,乘务员就开始检查车厢了。下雨的日子常有乘客把伞遗忘在车厢里。 不过,在所检查的第一节车厢,也就是全车最后一节车厢上,乘务员并没有发现被人遗忘的伞,倒是发现右侧的行李架上有一个被遗忘的奇怪物件。那是一个深灰色的纸袋,外面还用透明塑料袋包裹着。 乘务员以为那是被乘客遗忘的东西。可是在潮湿的地板上慢慢前进准备下车的乘客中,谁也没去注意那个手提纸袋。 “那是哪位乘客的东西?”乘务员询问道。 有两三个乘客回头,但都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摇了摇头。 于是乘务员便双手将那个纸袋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纸袋有些重,袋子里最上面是一层报纸,拿掉报纸后,能看见黑色的塑料袋。 乘务员越发觉得异样,黑色的塑料袋里好像包裹着什么奇怪的东西,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乘务员用双手拿着袋上的提绳,把袋子举高,看向袋子的底部。这时他才发现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袋子的底部被不知什么液体给染成茶色了。 乘务员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把纸袋放在座椅上,但看到液体还没有渗出来,所以还是放在了上面。纸袋里的东西被黑色的塑料袋包着,塑料袋的开口朝下,要打开并不容易。所以乘务员便把附近座位上被乘客丢弃的旧报纸铺在被雨水浸湿的地板上。这时,车上的乘客都已经下车走到月台上了。 他把纸袋里的东西整个拿出来,放在旧报纸上。那个东西的形状很古怪,像是一根被从中间折弯的粗棍子。打开黑色塑料袋的开口往里面看,结果又看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原来那个东西被两层塑料袋包裹着。乘务员伸手去拉里面的黑色塑料袋时,觉得好像握到了硬硬的橡胶管。把里面的黑色塑料袋整个拉出来时,暗红色的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旧报纸上。 虽然事先已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乘务员心里还是一惊。看来他的设想并没有错,从内层黑色塑料袋的开口处露出来一只手掌。虽然血迹斑斑,但那是只白皙、纤细、样子很高贵的手。 他跑向靠近月台的窗边,打开窗户,向车站内的站员大声求助。 这只有着纤细手指的手连着的好像是某个女性从肩部被砍下来的左臂。 大社线的大社站是幢木制的古旧建筑。检票口附近的月台屋顶很高、很大,遇上这样下雨天的早晨显得特别幽暗。 最近坐巴士或开车的人越来越多,搭乘电车的人自然就减少了,从出云市开往出云大社的列车也终于缩减到只剩一节车厢。这条线路最近正面临被废除的危险。 同一天的早上八点三十六分,只剩下一节车厢的红色电车在雨中驶进大社站月台。月台的木头屋顶已经被岁月浸染成黑色。这班车是早上八点二十四分从出云市开出来的。这是一条全程只需十二分钟的支线。 从月台透过满是雾气的窗户可以看到,车厢内的乘客还没有完全下车,而乘务员已经开始巡视车厢内的情形了。 乘务员指着行李架上一个似乎是被人遗忘的灰色纸袋,不知在对乘客说些什么,而乘客们都是一脸茫然。于是乘务员两手托着拿下那个手提纸袋,放在座椅上,准备检查袋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似乎相当费时间,有两三个乘客已经上车,也有几个乘客想靠近乘务员,但被他神经质似的制止了。在大社站内的站员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多少觉得有些疑惑。 不久,乘务员像被弹起一样抬起头,顾不得车上还有乘客,大声地叫嚷着什么,还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这个车站出现的,是一只从膝盖处被砍下的女人的左小腿。脚上光溜溜的,没有穿鞋和袜子。 同一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从鸟取开出来的快车“但马二号”驶入大阪站的十号月台。 这趟列车的路线有点古怪,它早上五点四十四分从鸟取车站驶出,在到达和田山以前走的是山阴本线,但从和田山开始,便进入了播但线。走播但线南下到姬路,又在姬路换山阳本线,往东驶向终点站大阪。 雨中的大阪车站很拥挤,又十分闷热。“但马二号”载着相当多的乘客驶入这个巨大的车站后,车厢内的乘客纷纷起身,一边留意他人潮湿的雨伞,一边站到通道上,排好队伍准备下车。因为人多的关系,等到乘务员检查车内并且发现被遗留在行李架上的大型行李箱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发现的地点是倒数第三节车厢。 在“但马二号”上发现的东西与先前的不同,不是手提袋,而是一个大型的黑色塑料皮革行李箱。所以发现这个行李箱的乘务员并没有像之前那几位一样当场检查。他先询问当时尚未下车的乘客,在得知不是在场乘客的物品后,他认为是已经下车的乘客所遗失的物品,便将行李箱从行李架上抱了下来,越过拥挤的月台,拿到站员室,当作一般的旅客遗失物来处理。 这个行李箱相当重,所以“但马二号”的乘务员以为行李箱里可能塞了不少瓶酒。在行李箱被带进站员室后,由三个站员一起检查箱内的物品。 虽然四月都已过去了二十天,这一天却还是一个阴雨寒冷的日子。站员室里的汽油暖炉再一次被拿出来点上了火。乘务员把那个黑色的行李箱放在暖炉旁边干燥的地板上。 从行李箱的一端拉开拉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塑料包裹。奇怪的是,除了这个黑色塑料包裹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这是什么呀!”其中一个人说道。 另外一个人说:“有点恶心!” 他们一边说,一边把黑色的塑料包裹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 有股腥气,像血一样的味道。打开黑色塑料包裹,里面又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而那股奇怪的味道也更加浓了。站员们的脸色不禁为之一变。 从黑色塑料袋的空隙可以看到奇怪的红豆沙色的物体。好像是一个潮湿的、不算小的红豆沙色布团。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当黑色的塑料袋被扯下来时,他们看到那布团白色的部分,好像白色才是它的本来颜色。那应该是麻布,变成红豆沙色的原因是沾染了那种颜色的液体。 没错,那确实是人类的尸体。年轻的站员们,包括“但马二号”的乘务员,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最终较年长的站员鼓足了勇气,把塑料袋完全打开,然后问:“它原来放在哪儿?” “‘但马二号’的行李架上。”乘务员仿佛耳语一般小声回答。 “这可不得了。”年长的站员也像耳语一样小声说道。 这是一具没有头和四肢的尸体。尸体的身上因为有麻料的衣服遮掩,所以看不到伤口的切面。尸体上半身穿的是白色麻布夹克,下半身好像是麻布的百褶裙。这应该是一具女性的尸体。百褶裙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而且完全被染成了暗红色。白色夹克里面则是蓝色的罩衫,薄薄的罩衫上清楚地浮现出尸身上的内衣线条。 裙子上没有任何撕裂的痕迹,但是夹克的手臂部位却有破损,这应该是直接隔着衣服砍断手臂而造成的。已经失去手臂的袖子没有任何支撑,软塌塌地贴着身体。 “还是先联系警方吧!” 听年长的站员一说,其中一人便跑去打电话。 “但马二号”的乘务员想把外面的黑色塑料袋换掉,便伸手去抽垫在下面的塑料袋。随着他的用力拉扯,传出了啪啦啪啦的声音,好像有几粒小石头一样的东西滚落到地板上。 “喂,不要乱动!在警察来之前尽量保持原状。”年长的站员先是这么说,接着又问:“咦,那是什么?” 于是“但马二号”的乘务员趴了下来,眼睛盯着地面上的几粒小东西,回答说:“是豆子,好像是大豆。还有这边的,好像是麦粒。” “大豆和麦粒?”年长的站员奇怪地说。 昭和五十九年四月二十日星期五,上午七点二十八分,境线的大筱津站发现了一截女性的右小腿。 同一天的早上八点三十三分,山阴本线的仓吉车站发现了一条女性的左臂。 三分钟后的八点三十六分,大社线的大社站发现了一截女性的左小腿。 然后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在大阪车站发现了一副女性的躯干。 除了在上述车站发现的部位外,还没有出现的头部、右手、以及大腿等部位,或许这些也已经被送到日本境内的某个车站了。 到目前为止,尸体的各个部位都是从车箱的行李架上发现的。如果将尸体遗弃在行李架而犯人从某一站下车的话,那么直到终点站之前都不会被发现。而实际上截止目前,尸体的各个部分都是在终点站发现的。也就是说,只要选择好列车,凶手就可以把尸体的各个部位如其所愿地遗弃在日本境内——严格说,应该是本州和九州境内。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部位此时或许正在某列行驶中的列车行李架上,向日本的某个列车终点站前进。 因为已经出现的三个都是深灰色、有牛仔布纹的纸袋,所以国铁在警方的指导下,向全国的各个车站发出高级机密指示,并通知正在行驶中的列车注意行李架上是否有类似的纸袋。不久,指示也传达到了全国的私铁车站。 连接鸟取与若樱的是支线若樱线。若樱站在同一天上午十点半左右接到指示。这个车站和巨大的大阪站不一样,是山窝里的一个小车站。站员们早早就换了班,现在已经开始吃午饭了。发现尸体的地方除了大阪以外,都集中在山阴一带。因此位于山阴的车站都很快得到了指示。 “喂,今天早上的那个纸袋……”中年站员说。 支线的车站很小,站员也较少,此时站员室里除了那个中年站员外只有一个年轻的站员。 年轻的站员说:“不一样吧。袋子的外观就不一样。我们早上发现的是黑色的纸袋,并不是深灰色的,没有牛仔布的花纹,也没有‘NOW YOUNG’的反白英文字样。” 二十日的早上六点三十一分到达这个车站的列车上也有一个被遗弃的纸袋。那班列车是早上五点三十五分从鸟取车站开出的始发车。不过这个纸袋的外观和指示中说明的并不一样。 “可是通知上说纸袋里还有两层黑色塑料袋。今天早上我把纸袋上的报纸拿开时,确实看到了黑色塑料袋。” 于是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吞了吞口水。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离开站员室走到外面。外面仍然是烟雨迷蒙。 “头部还没有出现吧?我可不想看到人头。”年轻的站员说。 “不管是头还是脚我都不想看到。你还没有处理过被列车撞死的尸体吧?” “没有。” “算你走运。”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到那个黑色纸袋前。纸袋是纯黑色的,袋口的上方印着白色的英文。看不出袋子的下方是否沾有血迹,可能是因为袋子颜色的关系。 站长拿掉纸袋中的报纸,然后双手拿起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地板上。他感觉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是一个筒状的柔软物体,他同时也闻到一丝令人不快的腥臭味儿,直觉告诉他,那是血的腥味儿。 果然有两层塑料袋。他们两个人一起除去了外层的塑料袋时,令人不舒服的腥味儿更加明显,还有数滴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灰色陈旧的地板上。没错了,一定就是那个! “快去打电话。”站长说。 “打到本地的派出所吗?” “先打到鸟取车站。”站长指示说。 这个车站发现的是女人的大腿,从大腿根到膝盖稍下的部位。这截女性的右大腿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载到了若樱车站。 连接仓吉到山守之间的支线叫做仓吉线。发生在这条线终点站——山守车站的情形和若樱车站几乎是一样的。比若樱车站的晚了二十四分钟,另一个黑色手提纸袋到达了山守车站。 是在早上六点十六分从仓吉出发,六点五十五分到达山守车站的始发车上。因为也是黑色纸袋,所以看不出有被血水渗染的痕迹,只确认纸袋里是装着东西的黑色塑料袋后,就被当作遗失物品暂时放在山守车站的站长室里。其实这个车站很少有乘客的遗失物品。 二十日早上十一点左右,山守车站的站员们接到来自仓吉车站的通知,便招集当时手中没事的站员们——其实也不过三人,一起打开黑色的纸袋查看。 里面是女人的右手,被从肩部砍下,臂肘呈现弯曲状态。这只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娇小的女人吧。手上没有戒指或是任何装饰物品,只是一只失去血色的赤裸手臂。 “可恶!这下子怎么吃得下午饭!”年轻的站员嘟囔着,然后去打电话。 二十日正午前,除了头部和左大腿外,被分尸的身体其他部分一个个被发现了。 日本国铁局的人员比一般民众更早得知这个不可思议的大事件,他们觉得很震惊,同时纳闷凶手到底想做什么?利用铁路交通把尸体分散到各地的目的又是什么?国铁局的人员对此议论纷纷。 2 四月二十日,警视厅搜查一课重案组的吉敷竹史坐在八点三十一分由冈山驶出的快车“砂丘二号”上,正准备前往鸟取。他刚结束隼号的女幽灵事件,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中的空档,很难得地休了假。 在已经八年没有回去的故乡尾道,他吃了美味的鱼,轻松地度过了两天。之后,他来到仓敷,昨天晚上投宿在常春藤广场饭店。吉敷早就对这个铺着红砖、四周都是常春藤的广场有所耳闻,但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天气变暖和了,又是旅游旺季,广场上到处可见穿着单衣的年轻少女,四处充满了她们欢快的嬉笑声。 吉敷小的时候曾经住在这个老旧的街区,那时当然没有这些景象,甚至连广场都没有,从前这里是仓敷纺织的工厂。他记得学生时代放暑假回老家时曾经来过这里。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确实没听说过常春藤广场这个名字。当时大阪万国博览会刚刚结束,纺织品馆内的展示品——如横尾忠则所设计的人偶等——有很多被搬到了这里,他因此感到相当惊奇。 才不过十年,时代的变化却这么大。那时根本没有见过女生成群出来旅行的情形,也没听说过有人会独自出来旅行。在柔和的春日阳光下沿着路边的水沟漫步,相互擦身而过的女孩子们几乎都是来自东京或大阪的观光客。 她们一看到吉敷,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纷纷把照相机递给他,请他为她们拍照。吉敷带着轻松的心情答应了,他觉得好像每隔一百米左右,就有人请他为她们按下照相机的快门。 有趣的是,当他拿好照相机,对着四五个摆好姿势并准备拍照的人问“好了吗?”时,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镜头里的每一个人都摆出“cheese”的表情。吉敷帮好几组人拍了照,每一组的情形都一样,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好了”。这实在很奇怪。吉敷后来才想到:大概是每个人都担心一开口,就会让自己脸上的“cheese”笑容走样,所以才不敢回答吧!这样一想,才解开心中的疑惑。 二十日早上起床后,吉敷乘上上午八点九分由仓敷车站开往冈山且站站都停靠的列车,这一列车到达冈山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六分。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搭乘八点三十一分由冈山开往鸟取的“砂丘二号”。 昨天的天气还很好,今天从饭店出来时却下着小雨。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冬天一样,变得寒冷起来。 如果不是这种时候,吉敷大概也很难出来旅行。他成为一课的刑警已经快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休假,所以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全面地游览山阴和中国[1] 各地。 吉敷想先去看看鸟取砂丘。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没有看过这个有名的砂丘。看过砂丘后,他希望能到出云大社。另外他也想看看日御碕。吉敷想去的地方很多,却又懒得做旅行计划,所以心想:只要搭上有砂丘名字的列车应该就不会错吧! 吉敷搭乘的是绕行津山线——因美线的“砂丘二号”,列车驶进鸟取车站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车站前应该有前往砂丘的巴士。吉敷下了月台,决定在车站附近随便用过午餐之后,再搭巴士去砂丘。 可是,当他躲着细雨,走在已经停靠在月台边的“砂丘二号”列车旁时,却感觉到车站内的气氛很古怪。车站内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吉敷心想:该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要来鸟取吧?但是看情形又不像,因为警察们并不是戒备状态。 空气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氛,警察们像是要展开什么实际的行动。身为同行的吉敷很明白,这是发生案件之后警方所采取的应对措施。 鸟取车站相当大,是个现代化的车站,连接各个月台与票口的是地下通道,而不是天桥。地下通道的墙壁上贴着美丽的淡褐色瓷砖,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分别站在不同的瓷砖墙壁前。 吉敷顺着人潮流动的方向,从中央的阶梯下去,再朝检票口走去。检票口的旁边有数个穿着驼色外套,身材魁梧,看起来像刑警的人。几个人之中有一张吉敷熟悉的面孔,那是吉敷在警官学校时的朋友,姓石田。石田很优秀,不过就是有些冲动,相比思考更长于付诸行动。石田也是吉敷这次出来旅行想见的人。他现在应该是在鸟取县县署的刑事课任职,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这个车站,可见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石田还是老样子,他的身高虽然只有一百七十厘米左右,却因为练柔道的关系,体格十分健壮。学生时代练习柔道时,只要被他压倒在地,吉敷就会动弹不得。石田是一个粗脖子、短头发、小眼睛,几乎看不到笑容,外表非常精悍的人。吉敷常想:若是在别的时代,像石田这样的人大概会在海军学校吧!总之,他和石田看起来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但是在警察学校时,他们却是非常合得来的好朋友。 吉敷看到石田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紧张,于是穿过乘客,走向他。 已经离石田不到一米了,他仍然没有发现吉敷。于是吉敷将行李放在地上,毫无顾忌地喊出声:“喂,石田!” 石田立刻转头看。但一时之间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讶异地看着吉敷,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吉敷吗?喂!”石田终于开口,然后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和一点点笑容,伸出了右手。 吉敷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问道:“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今天老是发生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怎么,你来做什么?樱田门[2] 已经嗅到什么了吗?” “我拿到休假,来看砂丘再和你聚一下,所以才来这里。不过,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吉敷,我真羡慕你现在的身份呀!现在这可不是我们县警能应付得了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用问吗?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件了!这个事件或许是日本有史以来都没有过的大事件。真是头痛,我想不久以后就会有新闻大战了。唉,不好好搞的话,我们会被攻击得体无完肤的。” 听得出来石田很生气。 “有人被杀了吗?” “嗯,是分尸案。凶手杀人之后还肢解尸体,将尸体的各个部位放在不同列车的行李架上。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石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后就沉默不语了。站在他旁边,像是他同事模样的人拉拉他的衣袖,好像要他做介绍。可石田的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完全没有一点介绍的意思。结果还是吉敷自我介绍了。除了石田外,另外四个人也分别报上自己的姓名。 “尸体被分置在不同的列车上?” “不错。真是疯狂的行为。” “所以才会出动鸟取县的警力?” “嗯。因为出现尸块的若樱车站、山守车站、大筱津车站、仓吉车站和这个鸟取车站大多数都位于鸟取县境内。唉,要是在别的县境内就好了。” “怎么?这个车站内也有吗?” “是的。你刚刚到的吗?” “嗯。” “你坐什么车来的?” “‘砂丘二号’。从冈山车站开出,十一点二十三分到达鸟取车站。” “知道了。或许这也是什么奇怪的缘分吧!刚刚到站的‘石见号’是八点二十分从出云开出来,十一点五分到达鸟取的快车。鸟取是这一班列车的终点站。” “嗯。” “这班列车的行李架上有一截女人的左大腿。” “什么?” “行李架上的手提纸袋里有一截被黑色的塑料袋包裹起来的女性左大腿。这是今天早上发现的第七个尸块。两截大腿,两截小腿、两只手臂,还有身体,这些都是从列车的行李架上拿下来的。” “两截大腿、两截小腿、两只手臂,这是六块啊?” “还有身体,所以在这里发现的是第七块,只剩下头部还没有被找到。这绝对是一起棘手的命案,不知道头会在哪里出现。总之,我现在非常忙,要马上去在鸟取署成立的搜查本部。你去砂丘观光完毕后再来找我吧!我也有些事想找你商量。”石田说完,就拍拍吉敷的右臂,然后催促同伴匆匆忙忙地从检票口出去了。
图一
吉敷察看了每条支线的时刻表。六点三十一分抵达若樱车站的若樱线的始发站是鸟取车站。嗯?鸟取车站?这班列车的起始站也是鸟取站?
先别想这个,回头看列车的行走距离吧!这班列车于早上五点三十五分从鸟取车站出发,六点三十一分抵达若樱车站,全程的行驶时间是五十六分钟。
接着再看仓吉线。把尸体运送到山守的这一班列车也是当天的头班车。这班列车于早上六点十六分从仓吉车站出发,到达山守车站是六点五十五分,也就是说行驶时间是三十九分钟。
第三件漂流物的到站点是大筱津车站。大筱津车站虽然不是该线——境线列车的真正终点站,但离终点站并不远。这班车从米子车站出发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六分,到达大筱津车站是七点二十八分,只走了二十二分钟。
第四件漂流物是左臂,到站地点是仓吉车站。运送左臂的这条列车线是前五条列车线中唯一的非支线,属于山阴本线。不过,山阴本线基本上也是单线,相当于行走距离比较长的支线。
这班慢车从米子车站出发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分,到达仓吉车站的时间是八点三十三分,行驶时间是一小时三十分钟,所以说距离并不是特别长。
第五件漂流物的到站地点是大社站。如刚才所说,这条线比较短,行驶时间只有十二分钟。
正如之前所想的,运送前五件漂流物的列车行驶时间最短的是十二分钟,最长的也不过是一个半小时。
由此看来,不管是不是在列车的始发站就被运上车,前面五件尸块在列车上的时间确实都不长。相对的,运送第六件和第七件尸块的列车就行驶了相当长的距离。
翻看时刻表时,吉敷露出得意的表情。果然如他所料,绕行山阴本线——播但线——山阳线的“但马二号”快车就行驶了很长的距离。这趟列车在上午五点四十四分从鸟取车站开出,到达终点站大阪车站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行驶了五个小时。准确地说是五小时一分钟。
再看运送第七件漂流物的“石见号”快车。这列车从出云市的车站开出来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分,到达终点站鸟取车站是十一点五分,总共行驶了两小时四十五分钟,虽然没有“但马二号”行驶的时间长,但也已经不短了。
吉敷在记事簿上用自己的方式又整理了一次。
果然如此。吉敷觉得这和他预料的一样,行驶五小时一分钟和两小时四十五分钟的列车是比较晚将漂流物送到车站的列车。因为漂流物到站的时间比其他的晚,所以发现尸块的时间当然也会比较晚。
但是,就在试着记下这些顺序的时候,吉敷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始发站”。
有趣的是,和终点站对比,始发站相对较少。发现尸块的车站虽然有七个,但是经过整理之后,吉敷发现这些列车的始发站只有四个。也就是说,有些列车的始发站是相同的。鸟取车站是两条列车的始发站,米子车站和出云市车站也是。这个事实让吉敷颇感兴趣。
就这样,吉敷觉得自己正在接近案件的核心。他觉得自己这个发现非常重要,或许想要破解这件谜一样的杀人命案就必须从这一点着手调查。鸟取、仓吉、米子和出云市等四个车站都属于山阴本线的车站。而且,山阴线的下行列车会依次经过这四个车站。
图二
或许有必要倒过来看一下这张表。重点或许不在收到漂流物的车站,而在漂流物的始发站。
于是吉敷在记事簿的次页写下再一次整理过的表。
吉敷列出这张新表后,又发现了另一件让他惊讶的事。列车始发的时间竟然按照时间的前后排列着。五点三十五分从鸟取车站开始,八点二十四分在出云市车站结束,其间大约是三个小时,准确地说是两小时四十九分钟。如果以漂流物到站的时间来考量的话,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的时间是四小时三十四分钟。用起点的时间来考量的话,时间缩短了很多。
这中间似乎有某种含意。这样一来这些规则地分布在山阴本线上的始发线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
试着把漂流物抵达的顺序附注在下方的车站下。把这两项要素连接在一起,排出这个数字的顺序。
将上面的四个车站按照时间的先后排列。这只是单纯的时间排列,但是在尸块到达前,如果把某个要素也加进来考虑,就可以看到另一层意义。那就是各列列车的行驶时间。把这个要素写入先前的表中,再考虑到上段从右往左的时间顺序,这样就会看出下面尸块到站的顺序有微妙的变动。造成上方和下方的顺序不同。
这么说来……吉敷激动起来。上段有很清楚的时间排列:
鸟取车站→仓吉车站→米子车站→出云市车站
可以这样加上箭头。粗略区分的话,鸟取车站是五点的时段,仓吉车站是六点的时段,米子车站是七点的时段,出云市车站是八点的时段。可以看出这四条支线的四趟始发车的时间间隔是一个小时。
图三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四个车站也是横排成一行的。它们沿着日本海,在山阴本线上东西向排成一排。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列车,在若樱线、仓吉线、境线、大社线这四条线的始发时刻内由东向西通行这四个车站呢?!
吉敷忍不住激动起来。如果这是事实,也就是说这样一列车存在的话,那就未必如石田所说那样需要有很多犯人了。即使只有一个人,也可以利用这列车将尸体的各个部位运送到不同的车站。
吉敷立刻翻到时刻表下行列车的那一页,激动得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五点三十五分!早上五点三十五分必须要经过鸟取车站!
等一下!他在时刻表上移动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若樱线第一班列车的开车时间是五点三十五分,但是,“但马二号”从鸟取车站开出去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四分。这两班列车从鸟取车站开出去的时间相距九分钟。有可能在鸟取车站停留九分钟之久的车吗?不可能啊?!
不,不是这样。吉敷立刻警觉到这两班车的起点都是鸟取。作为始发站,列车提早个一二十分钟在月台旁等候开车是常有的事。也就是说,只要有五点半左右停在鸟取车站的列车就可以。不过,如果只停一分钟可不行,要放置尸体的话,怎么也得花两三分钟吧?会有那样的列车吗?
快车“大山五号”于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停在鸟取,接着,“山阴”在早上四点四十八分从鸟取车站开出。然后是……
吉敷的手指一下子停住了。卧铺特快“出云一号”。就是这个,找到了!五点三十分,这班蓝色列车[1]驶入鸟取车站,并且在五点三十二分的时候驶出车站。莫非真的是这班“出云一号”?
吉敷立刻寻找“出云一号”的下一个停车站。如果他的推理正确,那么“出云一号”的下一个停靠站应该是仓吉车站。而且必须是六点十五分左右到达仓吉车站。吉敷的手指沿着“出云一号”的的线路在时刻表上往下移动。
找到了!停!“出云一号”驶出鸟取后,下一站果然停在仓吉车站。而且到站的时间是六点十二分,不过六点十三分就驶出了仓吉车站。也就是说,“出云一号”在仓吉车站只停靠了一分钟。
仓吉线的始发车是“出云一号”到站之后的四分钟,也就是六点十六分发出。因为仓吉是始发站,所以这一班列车在“出云一号”到达时应该就已经停靠在月台边了。
下一站……下一站是米子车站。米子也比较费事,因为这一站必须兼顾两趟列车,一趟是七点三分山阴本线的上行慢车,一趟是七点六分开往大筱津车站的境线列车。
吉敷的手指沿着“出云一号”的路线继续往下移动,然后突然停止。果然如他所料!这班蓝色列车接下来果然会在米子车站停车,抵达的时间是七点二分。这个时间也很理想,是山阴本线上行慢车开车前的一分钟,境线开车前的四分钟。
在米子车站停车的时间是……吉敷不觉瞪大了眼睛。七点二分抵达米子车站,七点十二分才驶出。“出云一号”竟然在米子车站停了十分钟,对要放置尸块的人而言,这样的时间当然是很充裕的。
这里没有问题。那么下一站呢?下一站是出云市车站。出云市车站也必须兼顾两趟列车,一趟是八点二十分开出的山阴本线快车“石见号”,另一趟是八点二十四分开出的大社线。那么,“出云一号”能在合适的时间到站吗?
离开米子车站后,“出云一号”先后停靠了安来车站和松江车站,然后果然也在出云市车站停车了!
更重要的是,它抵达出云市车站的时间是八点十七分。这个时间是“石见号”开车前的三分钟,八点二十四分开车的大社线前的七分钟,非常理想的时间。目前为止,“出云一号”都与运送尸块列车的始发站交会,而且都比预定的开车时间早进入月台。毫无疑问可以为凶手利用。
另外,“出云一号”在出云市站的停留时间是六分钟,它八点十七分抵达,八点二十三分驶出,放置尸体的人有充分的时间把尸体放进列车。
吉敷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现实中真有可能是这样的吗?然而,他的推理确实可以合理地说明那些尸块为何能一件件地漂流到各个支线终点站。事实充分证明了他的想象。
有盲点吗?吉敷自问。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这个案件表面看起来很复杂,让人觉得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其实却不然,这就是盲点。只要利用“出云一号”,即使只有一个凶手也可以完成这个看似庞大的犯罪行为。没错,这是之前所没有注意到的。
是蓝色列车“出云一号”吗?
吉敷再度把视线放在时刻表上。“出云一号”的始发站是东京,发车的时间是十八点十五分——也就是晚上的六点十五分,开往山阴地区;它的终点站并不是出云市,只是经过那里,终点站是滨田,抵达终点站的时间是翌日早上九点五十八分。
图四
吉敷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魔鬼般的念头,让他不禁微微发起抖来。脑筋一旦起动,就无法再停下来,新的推理不断地从他的脑子里飞跃出来。那么,或许、或许……
“唔……”吉敷的手指按着时刻表的某一点,情不自禁地哼出声。那一页时刻表的最上面一栏是列车名。如他所想,那一栏上印刷着“出云一号”这几个字,下面还画着床的图案,中间还有一个“个”字,这表示“出云一号”有个人包厢!
吉敷以前办过的案子里也曾出现过这种个人包厢,所以相当熟悉,还使用过两次。
在吉敷的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凶手有没有可能在个人包厢里杀人,并且将尸体肢解成八块?理论上有此可能啊!
但是……吉敷双手抱胸,仰头看着天花板。载着一肚子疑惑的刑警,山阴本线的列车向西疾驶。
图五
当他再问七个尸块是否为同一个人时,石田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那是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性,血型是ABO式中的B,q式中的q,而各个截断面也都吻合,可以证明是同一个人。此外,肢解尸体的器具好像是木工用的小型锯条。石田又说明了直接死因是勒毙,是先被细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之后才被分尸的。
“推定的死亡时间呢?”
“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九日的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石田回答。
吉敷坐在单人床上,快速翻阅着放在膝盖上的列车时刻表。十八点到二十点……此时“出云一号”还行走在东海道本线的东京到沼津之间。十八点十五分从东京开出来的卧铺特快车会在二十点五分抵达沼津,并且停留两分钟,途中停靠横滨、热海等站。也就是说,列车抵达沼津前的这段时间在受害女性的推定死亡时间范围内。那么,这个女人是在列车行驶于东京和沼津之间时遇害并且被分尸的吗?
“东京和沼津之间吗……”吉敷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石田问。
于是吉敷便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吉敷述说的过程中,石田曾请他暂停,也去拿了列车时刻表来看,然后一边做笔记,一边听吉敷的说明。听完吉敷的说明,石田在电话的另一端频频点头。
“唔……是这样的啊!原来如此!”他很佩服似的说。
“怎么样?你觉得有此可能吧?”
“有可能!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但是你的推断很合理。对了,刚才我这边得到消息,目前东京车站内的报亭确实有卖那两种装尸块的纸袋。”
“东京车站吗?那么已经从报亭那边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不,进展没有那么快。因为凶手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时买六个纸袋的。他应该是在不同的地方一个个分别买的,所以报亭的人不可能记得谁来买了纸袋。东京车站内有许多报亭啊!”
“说的也是。”
“不过,这个案件总算有点头绪了。谢谢你。”石田的声音变得明朗多了。
“没什么。”吉敷回答。
“那事情就是这样的:开往滨田的‘出云一号’列车上,凶手突发性地杀死了一个女人,并且想出了把她分尸,然后沿途丢弃在不同的支线列车中的弃尸方法。可是,他这样不是反而更容易被发现吗?”
“不,我的想法有点不同。尸体是用锯条肢解的,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听到‘出云一号’列车有任何不寻常现象的消息,可见凶手连血迹的处理都考虑到了。从这点来看,我们可以认定凶手绝对做了相当周全的事前准备。除了必要的工具外,大概连卧铺列车内个人包厢的地板上也全铺上了塑料布吧?
“手提纸袋的事也一定是有计划的,绝对不是临时想到的。如果是突发性的杀人后想毁尸灭迹的话,有可能在‘出云一号’上临时找来六个那种手提纸袋吗?就算能临时找到,在寻找纸袋的过程中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对犯人而言,这是很危险的。同时买六个手提袋也一样会让人起疑。还有,纸袋的外面包裹一层塑料布的理由就是为了具备良好的防水性,袋子里黑色塑料袋的用意也是如此。这两种东西都很容易得到,但是在列车上就未必如此了,所以说犯人应该是事先就准备好那些东西的。”
“嗯。没错,东京车站确实有卖那样的手提纸袋,但是山阴本线的车站没有。另外,报纸也是东京的报纸。”
“是的。个人卧铺包厢的情形也是一样。卧铺列车的个人包厢票不多,不是随时就能买到的。被杀的人应该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进入那样的卧铺个人包厢的。总之,从所有的情况看来,很难让人认为这是临时发生的事件。我认为这是以杀人为目的而特意选择有个人包厢的卧铺列车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利用‘出云一号’的杀人案件?”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石田欲言又止,在电话的另一端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好像陷入了沉思当中,“可是,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也有很多奇怪之处,不是吗?既然是准备周到的杀人计划,为什么要把肢解以后的尸体放在沿途支线列车的行李架上呢?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是有计划的杀人行为,不是应该做得更完美吗?起码要把尸体隐藏得更好才对。这种处理尸体的方法太容易被发现了,很可能因此而露出马脚。不管怎么说,尸体还是应该隐藏起来比较好吧?为什么要把尸体丢弃在沿途的支线列车上呢,这么处理也太随便了,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对劲。如果这是有计划的杀人行为,那么这一步走得太差了。不是吗?吉敷,你认为如何呢?”
“你说的有道理。”吉敷也被问住了。确实如石田所说,放在列车的行李架上绝对不是隐藏尸体的好方法。这个方法虽然比随意丢弃在月台上更用心些,但是一旦到了列车的终点站还是一定会被人发现。
“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做的吗?每次有奇怪的案件发生而找不到解释时,这句话是最有效的挡箭牌。”
“对了,石田。”
“什么事?”
“目前还没有调查出受害者的身份吗?”
“是的。”
因为还没有找到头部,所以根本不知道死者的模样。现在能知道的,只是死者的性别、大概年龄、身高、体重和血型。可是,每年的失踪人口都很多,其中不乏类似条件的人。而且就算有指纹可以比对,也要这个人曾经有犯罪记录才能从已被登记的指纹中去调查死者的身份。否则就算有指纹也无从查起。
“犯人或许有什么企图才会这么做,那个企图又是我们想象不到的。或许这是一个可怕的智慧型罪犯。”
“或许吧!”
“总之,就先把‘出云一号’做为调查目标吧!”
“知道了,也只能这么做了。”
“对了,列车的调度站在哪里?”
“应该是在品川站吧!滨田站应该没有那样的场所,这是马上就可以查出来的事情。”
“查出来以后请告诉我。等一下我会出去吃饭,今天晚上会一直在这个旅馆里。你呢?”
“应该也会待在警署里吧。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你也想想那个头部的问题。或许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头部被放在某一条被疏忽的列车线上了。我总觉得应该还有一条与‘出云一号’交叉的列车线。找到那条列车线后,或许就可以找到头部了。”
“嗯,我也会试着朝这个方向去调查。总之,有什么新发现请立刻告诉我。那个头部搞不好是被乘客带下车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没错。我们都要努力查查看。”吉敷说完这句话,把旅馆的电话号码告诉石田,然后挂断了电话。
图六
以上所提到的就是有可能的四个车站,此外就没有了。尸体的头部一定被丢弃在从这四个车站开出去的列车中。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头部至今还没有被发现,难道是被别的乘客拿走了吗?不管还没有被发现的原因是什么,总之有必要让石田先调查这一点。
疑问比较大的是沼津和名古屋两个车站的始发列车进入月台的时间。不过,后面的鸟取、仓吉、米子、出云等车站也还有没解决的问题。
例如鸟取车站的快车“但马二号”也是一样。“但马二号”从鸟取车站开出去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四分,而“出云一号”抵达鸟取车站是五点三十分。如果“出云一号”抵达鸟取车站时“但马二号”还没有进入月台等候开车,那么刚才吉敷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
关于这一点,吉敷之前和石田通电话的时候就曾经请石田询问“出云一号”上的列车人员和鸟取车站的站务人员。不知道结果如何,始发列车会不会比预定的发车时间早十四分钟进入月台呢?这种事情只有铁路局的职员才知道。
回到旅馆后,吉敷立刻打电话到鸟取警署。石田很快接了电话,吉敷先问他“但马二号”进入月台的时间。
“嗯,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石田马上回答,“刚才我问过鸟取车站的人了。他说‘但马二号’从鸟取车站出站的时间虽然是五点四十四分,但是每次都在五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就会进入月台了。也就是说,‘但马二号’会提早十九分钟进站。”
“而‘出云一号’进入鸟取车站的时间是……”
“五点三十分,那个时间‘但马二号’已经在月台边了。”
“果然如此。”
“我也查问过其他的车站了,如你所说,全部都有可能。仓吉线列车离开仓吉车站的时间是六点十六分,而‘出云一号’进入仓吉车站的时间是六点十二分。重要的是,仓吉线列车在发车前的十分钟就已经进入月台了。”
“是吗?果然有可能。”
“没错,‘出云一号’绝对有可能成为犯人分散尸体所使用的列车。”
“那么从‘出云一号’那边调查到什么了吗?”
“嗯。刚才我和十九日从东京开出的‘出云一号’的乘务员谈过了,他说他在一号车厢里……”
“是有个人包厢的车厢吗?”
“是的,他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和受害者很像的女性。”
“他看到了?”
“嗯,他看到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还算漂亮的女人。”
“哦?那个女人全身上下都穿着白色的麻质衣服吗?”
“不,他没有看到这个。”
“没有看到?他的意思是不记得了吗?”
“不,就是没有看到。”
“那个女人穿着别的衣服吗?”
“也不是那样。因为他只看到那个女人盖着毯子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女人?那怎么知道是这次的死者?”
“根据他说的种种状况所做出来的推断。首先,十九日从东京开出来的‘出云一号’个人卧铺包厢中符合那个年龄段的女客人只有一个。”
“只凭这一点的话……”
“请听我继续说下去。这个躺在七号个人包厢的女乘客中途不知怎么消失了。她买的车票是到出云,但是她并没有在出云市车站下车,中途就不见了。”
“会不会中途就下车了?或许她在松江或米子就下车了。”
“鸟取、仓吉、松江、米子等车站都没有收到‘出云一号’中途下车的车票。”
“可是,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吧?”
“还有其他可疑的情况。虽然车票上是从东京始发的,但是这个女人上车的地点并不在东京。乘务员确定她是过了横滨以后才上车的。”
“哦?”
“因为查票的原因,乘务员知道列车经过横滨以前,七号个人包厢里面是空的,并没有乘客在里面。”
“说不定是去餐车用餐了?”
“不可能。因为列车在经过沼津以前,也就是在晚上八点左右以前,七号包厢里一直都没有人。你也知道‘出云一号’从东京开出来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谁会在餐车里吃两个小时饭呢?我也问过餐车里的人员了,他们说不记得有那样的女客人。”
“哦,然后呢?”
“列车经过沼津,快接近滨松的时候是九点左右。此时乘务员曾经去敲女乘客的房门,但没有任何回应。乘务员心想还是没有人在吧?于是便打开门进去看。那个包厢的门并没有从里面上锁。乘务员说他看到一个女人盖着毯子躺在床上。还说他想要查看女人的车票,正要出声时,一名男子从隔壁的包厢走过来,说女人把车票寄放在他那里。”
“隔壁的包厢乘客是男性?”
“是的。他说他认识那个女人,还说女人的身体不舒服,吃了药,正在睡觉,所以把车票寄放在他那里。”
“他们是男女朋友或什么吗?”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不好意思问这种私人的问题,所以乘务员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下。不过他问了女人是从哪里上车的。”
“哦?结果呢?”
“他认为是从沼津上车的。”
“认为?”
“嗯,就是这么说的。而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
“唔,她的身体情况很不好吗?”
“或许当时已经被杀死了吧。”
“被隔壁的男人吗?”
“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那个男人的样子好像是特意打扮过的,他的头上抹着发油,戴着眼镜和口罩。”
“戴口罩吗?果然像是特意打扮的样子。”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特别打扮的。”
“那么,那个男人的身材体格呢?”
“不算肥胖,也不是很瘦,应该说是中等身材吧。”
“他身上的穿着呢?”
“大概就是普通上班族的穿着,好像是穿西装打着领带。乘务员说他记不太清楚了。”
“乘务员忘了吗?”
“嗯。不过这也难怪,对方又不是什么妙龄美女,而且蓝色列车个人包厢里配备着浴衣。”
“不是只有个人包厢才有浴衣呀!”
“那位男性乘客好像很快就换上了浴衣,所以乘务员不记得他刚上车时的穿着了。”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男人在哪一站下车呢?”
“乘务员说不记得男人是在哪一站下车的,也不记得男人车票上的终点是哪里。还说,大概是在滨田车站下车的吧。”
“那个男人大概的年龄呢?”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么年轻的男人会干下杀人、分尸这种事吗?”
“当然有可能。又不是没有十几岁就杀人、分尸的案例。”
“乘务员是否看到那个男人随身携带着什么特别的行李?”
“他说没有。”
“没有?他清楚地这么说了吗?”
“他是这么说了。”
“那么……车厢内有血迹之类的痕迹吗?我们可以想象,二十四五岁的男人在个人包厢里杀害了娇小的女人,并且将她分尸,那么包厢内的地板上,或是床单、浴衣上应该会沾染有血迹吧?狭小的包厢里应该处处血迹才对呀!”
“这一点特别查问过了。可是,经过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我打电话之前,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真的那么厉害?难道包厢里连床铺上都铺着塑料布?”
“确实很厉害,连喷到墙壁上的血迹也擦拭得一干二净。”
“那是只供一个人使用的空间,所以相当狭小,要把整个室内都铺上塑料布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不过,铺满整个包厢的塑料布绝对不是可以放进口袋的大小,至少要用两三个旅行箱吧?可是,刚才你又说乘务员表示那个男人没有携带行李……难道乘务员连旅客有没有行李都知道吗?”
“至少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列车上的服务人员确实说男人没有带行李。”
“或许直接问会比较清楚。不过,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这倒是令人很疑惑。莫非我们的推测错了,必须重新思考这个案件?”
“目前我们署里鉴定科的人已经去滨田做调查了。幸好今天早上抵达的‘出云一号’还在滨田。”
“鲁米诺尔试剂的血液反应呢?”
“还不知道,还在等待结果。”
“老实说,我并不相信我自己的推测。行驶中的蓝色列车个人包厢里可能进行那样的杀人、分尸事件吗?基本上我是无法相信的。”吉敷的意志并不是很坚定。
“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那是很有可能的。”
“石田,你不要急着下结论。你说乘务员没有看到女人身穿白色麻质的服饰,那是为什么呢?”
“乘务员说,只看到女人躺在卧铺上,身上的毯子从下巴盖到脚,所以只看到女人的脸和脚。”
“这样并不能认定那个女人就是死者啊!”
“或许真的弄错了。不过,被视为有问题的‘出云一号’上确实有一位那样的女性乘客,而且她的状况也很可疑。再加上这位女性乘客中途就消失了,所以可能性真的很大,不是吗?即使从乘务员的角度去看,那位女性乘客也给人留下很奇怪的印象。”
“可以依他的描述画出那位乘客的相貌吗?”
“问过这个可能性了,但是乘务员说他没有自信。因为他是从下巴的方向,也就是从下方的倾斜角度往上看的,而且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不过他也说了,如果让他看照片,他大概可以认得出那位女性乘客。”
“我了解了。知道那位乘务员的姓名吗?”
吉敷打开记事本,然后将之叠放在膝盖上的列车时刻表上。
“姓须贺,叫须贺留广,今年四十九岁。要他的住址吗?”
吉敷把石田说的全记在本子上。
“还有那个头的问题。”吉敷说,“还没有找到头吧?”
“还没有,或许就快了。”
“你有没有想过,头部可能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或许是那样吧。”
“那么头部可能被混杂运送到什么地方呢?我们要想想这个问题,尽快把头部找出来。”
“要从哪里找起?”
“列车时刻表里面呀!你也试着找一找吧!”
“不行,我没有时间啊。”
于是吉敷把刚才自己想的四个可能性说给石田听,石田边听边小声地回应着。他好像把听筒夹在肩膀上,然后在做笔记。
“我复述确认一下。”石田说。
“好。”
“第一个是从沼津开往国府津的御殿场线,然后是滨松开往冈崎的东海道本线、名古屋开往长野的中央本线和福知山开往京都的山阴本线,以上四条列车线。”
“没错,就是这四条列车线。”
“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我想是没有了。”
“这四条列车线都在昨天晚上或今天早上到达终点站。”
“是的。国铁的所有车站都已经做了必要的部署吧?”
“部署的范围不只国铁的车站。”
“那么,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没有。那颗头不知道被运送到什么地方了……该不会被别的乘客拿走了吧?”
“或许那颗头另有处置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犯人处理尸体头部的方式与处理别的部位不同?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不,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不错。找不到尸体的头部就不知道受害人的长相,也就更难了解受害人的身份了。这个凶手的心思细密,连这样的小地方都想到了。”
“唔,说的也是。总之要谢谢你。这次多亏你,提供了不少看法,否则还真不知道要从何调查起。我现在就去调查那四条列车线,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我要睡觉了。”
“我是说明天。”
“我的假期到二十二日星期日为止。”
“可以放假到后天吗?真让人羡慕。”
“我打算明天去出云,吃出云面,然后去出云大社参拜,后天坐车回东京。”
“那么你明天早上再打个电话给我,或许这个案子会有什么进展。”
“希望是那样。你好好加油吧!帮我问候你太太和孩子,这次就不和他们见面了。”
“嗯,我也不是随时都有时间和他们见面的。总之,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忙,否则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那些记者们的问题。好了,等你的电话。旅途要小心。”
“知道了。晚安。”吉敷说。
但是电话另一端的石田却烦恼地咂着嘴,今天晚上恐怕他要在署里熬夜了。
7
第二天天气晴朗。昨天在大筱津车站看到夕阳时,吉敷曾经在内心期待第二天有个好天气,结果愿望实现了。对没有带伞出来旅行的他而言,好天气无疑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在出云市车站下车后,吉敷在车站前的马路上走着,寻找可以吃到出云面的地方。结果不到五十米就看到招牌上写着“元祖出云面”的老店。
吉敷很喜欢吃拉面,每到一个地方旅行,就会去寻找当地好吃的拉面店。这里是出云面的发源地,吉敷心想,来到这里就吃日本面吧!
他点了一碗生鸡蛋面,但是面送来时他吓了一跳,因为送来的面完全没有味道。不过另有一碗沾面用的酱汁,可以随人喜好沾着吃。吉敷第一次见到用这种方式吃热面,虽然和他期待的不一样,但还是相当好吃。
填饱肚子后,吉敷走进车站前的土产品专卖店,看到有盒装的出云面。盒内的面种类很多,从生面到干燥过的面都有。他觉得刚才的面很好吃,有点想买,但是一想到行李的重量会因此而增加,最后还是放弃了。
为了搭乘去大社的大社线,吉敷回到出云市车站。进了检票口往右走,从天桥下通过就是大社线的月台,在一号线的西边尽头。这和米子车站境线○号线月台在一号线的东边尽头相似。停靠的也是红色的电车。不过,这个电车很像市区电车,只有一节车厢。
被视为有疑问的“出云一号”抵达这里要进入二号线月台,所以必须从大社线的月台先上再下天桥。吉敷已经调查过,“出云一号”在这里的停留时间是六分钟,相当长,凶手有足够的时间。
离大社线发车还有一点时间,吉敷便在车站内打电话给石田。电话打到鸟取署,虽然很快就有人来接,但是接电话的人说石田外出了。不过他留了话,说昨天晚上打了好几次电话到沼津、滨松、名古屋、福知山,还有国府津、冈崎、长野、京都等车站,询问是否有看到或捡到不明的行李,或是黑色或灰色的纸袋,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女人的头部仍然尚未寻获。
于是吉敷便说:“那么昨天晚上以后,案情完全没有进展喽?”
但接电话的人却回答:“不,有一点进展。发现目击者了。”
吉敷问:“目击者在哪里?”
“是搭乘仓吉线的两三个高中生。根据通报,这几个高中生看到有人将黑色的纸袋放在行李架上。石田现在好像就是去那里了。”
吉敷告诉对方,等一下会再打给石田,便挂了电话。由此看来,犯人利用“出云一号”犯罪应该是很清楚的事实了。
坐在前往出云大社的车里,吉敷再度思索“出云一号”上的谋杀事件。根据石田所说,隔壁包厢的男子所出示的女人的车票是到出云市的,如果这个女人确实在出云市下了车,那么她要去哪里呢?
到出云市观光的人会去的地方很明显,第一个当然就是出云大社和日御碕。吉敷现在也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她是来观光,那么她也会搭乘吉敷现在所坐的电车吧?
当然,出云这个地方的魅力并非仅此而已。对于对古代史有兴趣的人而言,这个地方的魅力是别的地方所不具备的。这里是出云神话的故乡,是古代神话的舞台。吉敷对古代史没有兴趣,所以知道的不多,不过他曾经从某些文章或报道里知道,《古事记》里所记载的故事有三分之一来自出云神话。今年年初,因为在出云挖掘出刀剑之类的古物,报纸还大肆报道。关于这件事的说明与解释,占据了报纸的一整个版面。如果受害者对古代史有兴趣,一定会想来拜访这个和古代神话有着浓厚因缘的地方吧!
吉敷走出这座有点历史感的木制车站,站在柔和的阳光下等待前往日御碕的公车。几个和吉敷同车的当地人突然往前跑,吉敷也跟着他们跑了起来。
公车行走在土产品专卖店和小酒馆并立,看似商业街的大马路上,吉敷很快就知道这条应该是前往出云大社参拜的路。公车一停,就看到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请居民联手保护大社线,多多利用电车”的宣传文字。
公车停在离出云大社有段距离的地方。司机没有关掉引擎就下了车,跑进一间有铁条的建筑物里,久久都没有出来。吉敷从窗口看出去,见司机正在里面打电话,出来的时候还抱着一包用报纸裹起来的东西。和东京比起来,这里的人果然悠闲多了。
公车走了一会儿后,引擎开始像喘气一样发出很大的声音,车子好像正在爬坡。吉敷坐在座位上扭头看向窗外,日本海的海面上反射着明亮的正午阳光。不久之后,就看到像海水浴场似的流木散乱的海岸。公车继续前进,海面变低了,眼下是白浪翻滚的岩石海岸,公车正走在弯弯曲曲的海边山腰中。
波涛不断的岩石海岸上有着奇妙的风景。寄生的松树有的像木棒似的一柱擎天,有的像要展翼飞舞的大鸟。这些松树像盆栽一样独具风格,但却是百分之百天然生成的。大自然在山阴地区所形成的风土不可等闲视之。
公车在沿海的崖上走了相当长的时间,从高处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齿轮反复交替,喘个不停的引擎声音已经持续很久了。
公车终于驶离海岸进入了内陆。扩音器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不清楚,但大意是说终点站到了。
吉敷背起行李箱,下了公车,走到空旷的水泥地广场。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像日御碕灯塔的建筑。吉敷想找个人问问,但是从公车下来的乘客只有吉敷一人。吉敷猜测这边是看海的方位,再走一点路就有神社了。
一踏入神社范围,阳光就慢慢被遮住了。风很大,应该是从海上吹来的吧。阳光一弱,空气就突然变冷了。吉敷塞了一点钱到香油箱内,然后长驱直入,进入神社,他不想从同一个门出来。走了一会儿,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越来越大。吉敷边走边想:到底是什么动物呢?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宽阔的海边广场。广场延伸出去的海面上,有一座令人惊讶的岛屿。这座岛屿大得几乎遮挡住了直视的视线,它的外表凹凸不平,与其说它是岛屿,不如说它更像一块巨大的岩石。
但是,让人惊讶的不是岛屿本身,而是飞翔在岛屿上空的无数海鸟。为数众多的海鸟遮住了天光,让天色变得黯淡。刚才听到的响动应该就是这些海鸟的叫声与振翅的声音。
这样的景色让人震撼。吉敷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海鸟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同时在天空中飞翔。
吉敷带着近乎害怕的心情看着眼前的景色。耸立在眼前的岩石岛屿完全被海鸟占领,这是海鸟们的领地,它们盘旋在岛屿四周的姿态好像在捍卫自己的领土,不允许人类入侵。这座岩石岛屿如果位于离海岸线遥远一点的地方,有这样的风景并不奇怪。可是,它偏偏位于人类生活起居频繁的陆地边,距离近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吉敷站着,静静地观赏这庄严又神秘的景象。偶尔有强风正面吹来,打在他的脸上。
环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在附近的古老木制建筑里,卖土产品的店家或为了躲避强风的吹袭都紧闭着玻璃窗。吉敷走进其中的一家,买了出云这个地方的风景明信片和观光小册子。翻阅小册子之后,他才知道眼前奇异的小岛叫做“经岛”,而遮住天光飞翔的鸟叫做海猫 [1]。全日本只有经岛与青森县的芜岛这两个地方是海猫的繁殖地。出云曾经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所以充满了传奇。
在店家的指引下,吉敷才知道了去日御碕灯塔的路。因为离海很近,所以在爬石阶的时候随时都看得到在海猫保护之下的经岛。
吉敷上了灯塔,又在塔下的崖上走了一圈才进入附近的咖啡厅喝了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他把在土产品店买的观光小册子拿出来看。
小册子上也有岛根半岛“国引”的故事。吉敷翻阅了一下,当他看到《八歧大蛇的传说》时,眼前不禁一亮。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被牵引住了。吉敷思索个中原因,是因为“八”这个数字吗?为什么会被“八”这个数字吸引呢……
一定是因为“出云一号”列车中被杀害的女性的尸体被肢解成八个部分的关系!
虽然这是很偶然的巧合,但是这个数字的介入还是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联想:无法理解的命案背后,与出云神话有着某种关联。这种联想相当有意思,所以吉敷便任由这个想法暂时在自己的脑子里驰骋一番。
八个,八个……他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脑子里极力去想这个传说与分尸命案会有的关联。
观光小册子上如此写着:
八歧大蛇的传说
《古事记》、《日本书纪》里都有出云传说的记载。八歧大蛇是有八个头、八条尾巴,身体蜿蜒于八丘八谷之间的大蛇。《八歧大蛇的传说》讲的便是英雄须佐之男铲除此怪蛇的故事。
根据《古事记》的记载,这条怪蛇每年都会出来寻觅少女吃,须佐之男遇到一对因此而哀伤不已的老夫妇,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大蛇的事。于是他便让怪蛇喝下酒,让怪蛇睡着,趁机以剑砍杀大蛇。《古事记》里还说大蛇被砍杀的时候尾部出现了草薙剑。
用刀子砍的吗?吉敷想。大蛇似乎没有被砍成八块。不过要说与这件案子相似倒还是有些相似。
走出咖啡厅,吉敷搭乘前往出云大社的公车。参拜过出云大社后,他在神社正面入口的大牌坊下搭公车到大社车站,再从大社车站换乘列车到出云市车站。太阳已经要下山了,吉敷正觉得今天走了很多路时,又看到了早上进去过的“元祖出云面”的招牌。
吉敷再度从出云市车站打电话到鸟取警署。石田已经回来了,并且表示在电话里说不明白,如果吉敷今晚没有预定睡在哪个城市的话,请吉敷来鸟取。吉敷答应了,当下决定搭车回鸟取。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翻开时刻表,此时要从出云市车站去鸟取车站,除了十八点一分从出云市开出的快车“三瓶二号”外,便没有合适的了。“三瓶二号”抵达鸟取车站的时间是二十点五十一分,吉敷把要搭乘的列车告诉石田后,便上了“三瓶二号”。
因为已经知道列车到达的时间,所以石田便在鸟取车站等待吉敷的到来。看到吉敷后,石田先问他吃过饭没。吉敷回答说还没有。吉敷本来想买出云市有名的螃蟹寿司便当,但他猜想石田一定会问他吃过饭没,便忍着没有买,也没有吃。果然让他猜对了。
石田便说:“找一家有位置的地方吃饭吧!”
“不回搜查本部没有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
图七
“我还是不明白。不就是三号线月台的另一边吗?”吉敷脑子里想的是米子车站山阴线上行慢车和“出云一号”的情况。
“不是,三号线月台的另一边是检票口。我画图给你看你就明白了。很简单。”于是石田便拿出纸笔画了一张图,接着说,“就像这样,‘出云一号’抵达三号线月台,而五号线月台就在三号线月台的后方。所以凶手只要在‘出云一号’内往后面车厢移动,等待仓吉线列车一到,就可以立刻下车,把东西放到相反方向的仓吉线列车上。虽然只有一分钟,但已经足够完成那样的工作了。我以前就曾经利用一分钟的时间下车买面包,再回到车上。”
“是这样啊!这样确实有可能。”吉敷表示明白了。听石田这么一解释,他才知道支线列车月台的位置。支线列车的月台经常位于进入检票口后的左边或右边。
出云市车站里,大社线的月台与“出云一号”前进的方向也正好是相反的,就像石田画的图一样。
米子车站的○号线是境线的月台。因为那里的月台配置与石田所画的月台图正好是翻转过来的情形。仓吉车站五号线的月台在米子车站是检票口入口的下方○号线月台。
“确实有这种可能吧!”
不管是米子车站还是出云市车站,都需要走过天桥。但是,只停留一分钟的仓吉车站却没有那种必要,所以虽然只有一分钟,但是时间上足够了。
“那个年轻男子跑过月台,把纸袋放在仓吉线的行李架上后,再很快地跑回来吗?”
“当然。他可以很快回到月台另一边的‘出云一号’上。”
“那些目击的高中生还说了什么?”
“除了说那个男子的动作很像运动员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因为那些高中生是运动社团的成员,所以对运动员的独特气质特别敏感。”
“确实是那样吧!不管是一分钟或两分钟,从‘出云一号’飞奔出来将尸块放在静止待发的另一列列车上,再跑回‘出云一号’,这种事还是年轻有体力的男性比较容易办到。因为‘出云一号’在仓吉的停留时间只有一分钟,所以我一直认为犯人很难在这里完成丢弃尸块的工作。可是既然月台的配置是这样的,那就很有可能了。”
“嗯。总之,我们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进行调查了。”
“还没有发现头部吗?”吉敷换了一个话题。
“还没有。我们不仅通知了沼津、松滨、名古屋、福知山等车站,请各站特别留意有没有可疑的物件,还通知了国府津、冈崎、长野、京都等车站。不仅终点站,连御殿场线、中央线的沿途各站也做了相同的部署。我自己昨天好几次打电话到那些车站查问,结果都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对于这点你有何看法?”
“唔,我想不透。”
“你不是认为头部可能被丢弃在这四线列车上吗?或许真的如你所想,只是中途被别的乘客拿走,或者是因为其他理由不见了。又或者……根本没有被丢弃在上述那些车站中的任何一站。你认为呢?”石田的表情非常认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敷,完全无视桌上的珍馐美味。
“想不通啊!‘出云一号’经过福知山、丰冈、城崎后,接下来在哪里停车?”
“丰冈、城崎之后,接下来是滨松,然后在鸟取停车。”石田回答。
“把‘出云一号’的所有停车站全部写下来吧!”
东京→横滨→热海→沼津→滨松→名古屋→福知山→丰冈→城崎→滨坂→鸟取→仓吉→米子→安来→松江→出云市→大田市→江津→滨田
“停车站共有……从起点到终点共有十九站。”吉敷说,“由此看来,事情是列车到达鸟取车站才发生的,是吗?”
“是的。”石田回答,“如果从东京车站就开始算起的话,鸟取车站是第十一站,已经进入后半段的旅程了。”
“嗯。”
“事情从那里发生。在鸟取、仓吉、米子、出云市接连丢弃了四件尸块。至于沼津、滨松、名古屋、福知山等站,是这条列车线的第四、第五、第六和第七站。”
“嗯。”
“这几站感觉上是太早了。”
“是啊,福知山和鸟取之间还有三站,依次是丰冈、城崎、滨坂。”
“嗯。上次你说过,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下午六点到八点之间。”
“没错。”
“也就是在十八点到二十点之间,这正好是‘出云一号’从东京开到沼津的时间,途中还经过横滨、热海两站。也就是说那两个小时里有停靠站,不,严格说起来,沼津不能算,因为到沼津的时间是二十点五分。所以说,凶手是在列车抵达沼津之前才杀了那个女人。因此,沼津的确是太早了。”
“是吗……是吧!”
“杀人以后还要分尸,肯定需要一些时间。尸体还没有僵硬以前很难切割吧?而且也会有很多血。”
“唔,常识上好像是这样的,但是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所以很难理解。”石田说。
“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那么,你的意思是凶手不会在这最初的四站丢弃头部?”
“我找不到可以证明这一点的证据,只是这样觉得。”
“这么说来,犯人把尸体的头部带走了吗?”
“很难说呀!”
“除了这个可能性外还有别的吗?”
“有,只是我没有办法具体说明。”
“例如什么呢?”
“例如从列车里扔出去,随便扔到河里或什么地方。”
“那可不行!‘出云一号’的窗户是无法开启的。”
“厕所的窗户也打不开吗?”
“可以,但是开启的宽度很有限,充其量可以容许手的进出,人类的头是无法通过的。”
“乘务员室呢?”
“嗯,乘务员室的话就有可能了。”
“不过还是有些困难吧!我们都知道蓝色列车只有在靠站的时候车门才能向外开启。”
“这样的话,尸体只能丢弃在月台上了。”
“或是丢在同时停在车站内的其他列车内。”
“嗯,所以才会有这次事件。”石田用力点了两下头之后说,“因为把尸体丢到别的列车内可以说是凶手最后的手段了。”
“嗯,我觉得那是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事情。只要仔细地察看列车时刻表,就可以知道有什么列车和自己搭乘的‘出云一号’在相同的时间里停靠在同一个车站。”
“所以就演变出这次的案子吗?”
“乘坐‘出云一号’个人包厢的男人,在某种突发的情况下,杀死了隔壁包厢的女人。他一定会烦恼如何处理她的尸体。”吉敷说。
“没错,结果男人就想到了这个妙计。”
“不,我不觉得这是个妙计,因为处理起来太困难了。光是想如何丢弃一块块的尸体就够伤脑筋了。更何况刚才我们也说过,‘出云一号’的窗户是无法开启的,能够通往列车外部的唯一通道,就是停车的时候才能开启的通往月台的车门。”
“是的。如果是从前的列车,还可以把尸体从厕所丢弃到轨道上。”
“嗯。但是现在的列车厕所构造与从前不同,无法用这个办法弃尸,只有列车靠站停下来的时候才有往外丢弃尸体的机会。凶手或许也想到了把尸体丢弃在月台与列车车厢之间的轨道上,不过那样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而且,刚刚开走的‘出云一号’上的乘客就会被怀疑,那就麻烦了。于是犯人灵机一动,决定利用和‘出云一号’在同一时间内停靠在同一车站的其他列车。如果把尸体丢弃在那些列车的行李架上,将来警方怀疑的对象一定会是搭乘那些支线的乘客。当然,或许警方也会怀疑到‘出云一号’上的乘客,可是那时‘出云一号’已经抵达滨田车站,自己早就轻轻松松地离开了……我们可以这么想。”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石田说。
吉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说:“我也被这个想法欺骗了。查看时刻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是个会让人上当的想法。”
吉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为什么?”
“有很多可疑之处。先说犯人如何能顺利取得六个纸袋的问题。停车的月台上就可以买到那样的纸袋吗?”
“这个嘛,要调查一下才知道。”
“我想大概可以买得到吧!好了,就算纸袋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分尸的时候使用的工具问题。这次的分尸事件所使用的工具是木工用的小型锯条对吧?”
“是的。”
“没有人会随身带着那种东西吧?所以只能认为是事先准备好的。”
“说的没错。可是……”
“还有。这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必须在列车行驶于横滨、热海、沼津的这段距离之间下手才行。可是列车行驶这段路程时,女人并不在自己的个人包厢内,不是吗?”
“唔……”
“她去哪里了呢?”
“谁知道。”
“如果这个男子杀了人,那么也一定会一起消失。可是,这个男子是在列车来到横滨一带时接受了乘务员的查票吧?可见这个男子在一号车自己的包厢里,并没有消失。这又该怎么解释?”
“唔……”石田双手抱胸,听着吉敷的推理。
“还有,如果男子真的要杀人,那地点一定是一号车自己的个人包厢里。对他而言,在‘出云一号’列车里没有比自己的包厢更安全的杀人场所了。我这样推理的理由来自于‘出云一号’是有个人卧铺包厢的列车,如果是一列没有个人包厢的蓝色列车,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所以说,男子如果在一号车以外的地方杀人,会有很多麻烦。首先就是:他如何把在别的车厢内杀死的受害者带回一号车呢?车内随时有人走动,很难在完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把尸体带回一号车。因此,不管是男子还是女人,犯人或受害者,都一定是在一号车里。这样一来,女人应该会接受第一次查票才对。”
“是吗?是这样的吧!”石田说。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依你刚才所说的,你认为绝对难以解释的就只有小型锯条这一点吧!除此以外,其他的都可以勉强找到解释。”
“怎么解释?”
“例如纸袋,应该可以在停车站的月台买好。关于这一点我会再去调查。至于报纸的问题,不排除在列车内捡到的可能性。而女人不在一号车包厢里的原因很可能是男子在列车自东京开出不久后就将她杀害了,并且藏在她包厢的床上。‘出云一号’从东京出发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在推定死亡时刻内。”
“唔……可能吗?那么锯条的事怎么解释?”
“这一点的确很难解释,但或许就是追查凶手的关键。确实没有人会随身携带着那样的东西。不过,如果这个年轻男子的职业是木匠呢?”
“唔,会是那样吗?”吉敷自问。他觉得石田的说法很理想主义,可是当下他又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驳,而且也不觉得有马上反驳石田的必要。
走出料理店,两位刑警并肩行走在鸟取的夜色中,在车站前的马路尽头找到一家有空房的旅馆后,才在旅馆的玄关前说再见。
第二天早上,吉敷在旅馆的餐厅里再度联络石田。石田说已经调查了是否可以在“出云一号”前几站停车站——也就是东京、横滨、热海、沼津、滨松、名古屋等站——的月台上买到那样的纸袋。
吉敷问他结果如何,回答是“不顺利”。根据石田的调查,有些车站的月台售货亭确实有纸袋卖,可是卖的几乎都是两百日元的小型纸袋,很少有卖两百五十日元的大型纸袋。
“有卖大型袋子的是东京车站和名古屋车站,然而名古屋卖的纸袋的图案既不是灰色牛仔布花纹,也不是黑色的。如此看来,只能认为凶手在东京车站买齐了六个纸袋后才上了‘出云一号’”。石田用不服气的声音说道。
“那么‘出云一号’个人包厢里的鲁米诺尔试剂反应如何?”吉敷问。
“这也很令人伤脑筋。”石田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很不服气的样子。他说:“找不到什么特殊反应。”
“没有反应吗?”
“嗯。不管是女人躺过的那个包厢,还是戴着口罩和眼镜的男人的包厢,好像都没有血液的痕迹。真是伤脑筋呀!”
“这么说来,个人包厢并不是分尸的现场喽?”
“可能吧!不过,也有可能是犯人非常谨慎,很小心地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嗯。看来一时冲动而杀人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
“可以这么说吧!”
“指纹呢?”
“也没有留下指纹。可能戴着手套吧。”
“没有别的目击者吗?”
“没有,看来或许要贴出通缉海报了。”
“我要回东京了,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请和我们联络。”吉敷说。
“啊,我会的。”石田说,“大概还会有很多要麻烦你的地方。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希望我们还是在悠闲的情况下再见面比较好。”
石田好像非常忙,所以吉敷这个早上没有再和他见面。上午十点,吉敷独自搭乘鸟取开出的“白兔”离开山阴地区。
出云、八歧大蛇、被切成八块的尸体……这些事物让吉敷的山阴之旅充满奇异。连列车名在吉敷未来回想的时候也显得相当有暗示的意味。
以后什么时候会再来吧!坐在“白兔”里的吉敷如此想着。他的这个预感后来变成了事实。
第二章 八歧大蛇的传说
1
吉敷从山阴回来已经三天了,却一直还没有看到主任的人影。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四的早上,主任突然在刑警室出现了,并且大声叫吉敷过去。
“山阴的情况如何?”吉敷走过去,主任突然问道。
于是吉敷便稍微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把自己去旅行时在很偶然的情况下遇到的分尸案和自己利用列车时刻表所发现的事说给主任。
“嗯,原来如此!”主任一边说,一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鸟取县的县警石田是你在警员学校时候的同学吧?”
“是的。”吉敷回答。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们东京这边无论如何都得支援这个案子了。”
“要进行共同搜查吗?”
“应该是吧!你先看看这个。”主任把握在手中的信丢在桌子上,信封上写着的收件人是“一课”。吉敷拿起来翻看,背面并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
这是一封很简单的信,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的语句显得有些生硬,字也不是很漂亮。信的内容如下:
敬启:
冒昧地写了这封信,敬请原谅。关于发生在山阴地区的分尸案,本人看了报纸报道后,认为死者是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助手青木恭子小姐。应该不会有错的。请一定要调查、确认。
请不要问本人的姓名,本人和这个案件完全无关。请一定要调查这件事。
“是牛込邮局的邮戳。”主任说,“这一点不太有意义吧?”
“是吧。”吉敷回答。
“你怎么看?”主任看着吉敷的脸问。
“或许死者正是信上所说的人。”吉敷立即回答。
“你这样认为吗?”
“是的。”
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研究室这个名字触动了吉敷身为调查人员所具有的神经。吉敷觉得出云、发生在山阴地区的分尸案、出云传说,再加上历史民族学研究室,这几点好像可以连成一条线。K学院大学虽然是一所私立大学,却被认为是历史学的名校。
“那么你就去调查一下吧!这个案子一开始就被你遇上了,所以我想你也不想再去麻烦别人吧?”
“确实如此。请交给我处理吧!我会和石田联手调查的。”
“你是说鸟取县的县警石田吗?他会来这里。”
“是吗?”
“之前已经联络过了。”
吉敷回到座位后,立刻打电话给石田。石田很快就接了电话,听他的声音,他好像很忙。
“喂,我要去你那边了。”他一开口就这么说。
“嗯,那就快点来。”吉敷也很快地回应。
“我会搭今天晚上的列车。决定哪班车后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等我过去吧!”
“知道了,我会等你一起来调查。对了,发现头部了吗?”
“还没有。”石田回答。
挂了电话,吉敷决定立刻外出,前往青山区拜访K学院大学的历史民族学研究室。
吉敷向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助手表明来意,求见这里的负责人。对方请吉敷稍待片刻,不久,一位相貌堂堂,大约四十岁的高个子男人随着那位助手出来了。高个子的男人没有穿白色的工作服,而是穿着剪裁合宜,做工相当考究的西装。他做了一个手势,请吉敷到研究室内的沙发上坐下。
“您是刑警吗?”
“是的。”
“我可以抽烟吗?”不待吉敷的回答,他就把香烟叼在嘴上。他的动作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宣布他是这个研究室的主人。
“我姓中菌。”男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和一个好像是外国制造的打火机。名片上写着: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教授,中菌贞夫。
吉敷看看手中的名片,再看看眼前的男人。这是个瓜子脸的美男子,淡褐色的肤色,脸上线条明晰。大概是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关系,下巴看起来青青的。眼睛很大,没有戴眼镜。还有一头浓密的卷发。他的动作、姿态都很优雅,是一个会引起女人骚动的男人。
“刑警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 从中菌的语气听得出他在揣摩吉敷来的意图。
“这个研究室是否有一位姓青木,名字叫恭子的助手?”
年轻的教授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敷,然后说:“这里是有一位助手叫青木恭子。青木君怎么了?”
“她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她休假了。到底有什么事?”
“她是正式请假,取得大学同意休假的吗?还是……”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她并没有正式请假。我们这边也在找她,也曾经打电话到她住的地方去找。”强烈的不安好像在教授的心里形成了龙卷风。
“可以告诉我青木恭子小姐的住址、电话号码、户籍地址吗?”
“当然可以。马上就要吗?”
“拜托了。”吉敷的语气很果断。中菌教授很快伸出手来,但一时之间却犹豫着是要立刻叫助手来还是先问青木恭子到底怎么了才好,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他下定决心,先叫了助手的名字。
“野村君。”随着他的叫声,坐在几张桌子外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长发女性转过头来。这位女性的皮肤很白,眼神有点严肃。
“请你把青木恭子君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拿过来好吗?”
“如果她户籍地的地址和住址不一样请也一起给我户籍地的地址。”吉敷说。
“嗯,也要户籍地的地址。”中菌教授对那位野村君说完,转头看着吉敷,好像在表白什么似的压低着声音说:“老实说,我正想请警方帮忙寻找青木君。” 说着叹了一口气。
“青木小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吉敷问。
“这个嘛,她很优秀,在我们这个研究室里是数一数二的才女,经常发表论文,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位副教授的人选。”
这时,那位叫做野村的女性拿着像是通讯录的小册子走了过来。她把小册子放在桌子上,细白的手指在小册子的中央按了两三下。
“这里就是。”她一边指着小册子,一边用稍微有点高亢、神经质的声音说道,“户籍地址在下面。”说完,她想马上离开,但被中菌教授叫住了。
“刑警先生,我可以介绍一下吗?”
“当然。”吉敷的视线从通讯录上抬起来说。
“这位是野村操君。”
野村操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很快就转身离去。吉敷的视线再度回到通讯录上,拿出自己的记事簿把青木恭子的联络方式抄写下来。
“刑警先生,您能告诉我青木君怎么了吗?莫非……”
“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你知道山阴地区发生了命案吧?”
中菌一听到吉敷这么说,脸上霎时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那件事。您的意思是被杀害的人是我们这里的……”
“不,还不能断定。你这里有青木小姐的照片吗?”
“那么,看了照片就能断定是不是……”
“不,目前就算看了照片也还不能断定。”
“刑警先生还没有看到尸体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尸体的头部被切下来而且不见了。”
中菌脸色难看地皱着眉头,一时不再说话。一会儿后,他“哦……”了一声,喃喃自语地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好像有些安心了,然后又叫了助手的名字。
“野村君!喂,野村君!”
“她好像去图书馆了。”另一位助手回答。
“那么就请你帮忙吧。请到我桌子那边,打开最大的抽屉,里面有一个装着青木君照片的袋子。请把那个袋子拿过来好吗?”
照片拿过来,吉敷看了之后心中不禁一惊。照片里的人非常漂亮,可以说是一位大美人。大大的眼睛,又直又挺的鼻子,长长的头发夹在耳后,整个耳朵都露了出来。她的耳朵上还佩戴着一对往下垂悬的白色圆形大耳环。她的样子不像是一位研究室的助手,反而像女明星或模特儿。
“她很漂亮嘛!”吉敷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中菌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有些复杂。吉敷接着问:“她多大了?”
“好像是昭和三十年生的,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九岁吧……”
“知道她的生日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这张照片可以暂时由我保管吗?”
“可以,请拿去吧。”
“还有……我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有些冒昧,但是,青木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呢?例如痕迹之类的?有谁可能知道这些吗?”
“胎记、黑痣、手术后的痕迹之类的吗?”
“是的。如果是和青木小姐有深厚交往的人或许会知道这些,例如她的情人或未婚夫之类的。像她那么漂亮的人一定有亲密的男性朋友吧?”
“好像没有那样的人,青木君是一位非常正经的女性。”
“也没有未婚夫吗?”
“不,有未婚夫。就是我。”
“啊!中菌先生还没有结婚吗?”
“是的,我还是未婚。不过这件事实在很难启齿。不知道说出来你相不相信,我们完全没有任何亲密的关系。”
“嗯?!”
“不仅没有亲密的关系,连牵手都……啊,不,牵手的动作倒是有过。但也仅此而已。”
“嗯,那你现在一定很担心她吧?”
“那是当然,我担心死了。但我现在也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至于她身上有什么特征我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
“即使你见到了她的遗体也无法确认吗?”
“我想是的。嗯,我确实分辨不出来。”
“那么,她有没有比较亲近的女性朋友?”
“没有,我觉得她并没有非常亲近的朋友。啊,普通朋友当然有,但是应该没有亲近到足以了解她身上有什么特征的朋友。”
“那么她老家的双亲呢?”
“这十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在青山区的公寓里,所以她的父母大概也不知道她身上有哪些特征吧!”
“她的兄弟姐妹呢?”
“她有一个哥哥,但是年纪相差很多,而且这个哥哥已经在丹麦十多年了,是长驻在那里的外交官。”
“她出身名门?”
“可以这么说吧。”
“她的老家在神奈川县的镰仓市?”
“是的,她的父亲以前也是外交宫。她来自富裕的家庭,钢琴弹得很好,学生时代好像还曾经是网球高手。她读大学以前还犹豫着要读艺术大学还是T大学。最后她选择了T大学,专攻史学。我们是因为史学而认识的。”
“原来如此。于是她大学毕业后,中菌先生就让她来这个研究室当助手。在这里你们是师生的关系。”
“她还在T大学的时候我就指导过她的论文,所以当想进研究所读硕士、博士时,她便决定到我这里。比起完全陌生的地方,有熟人的地方还是让人比较安心吧!”
“她在这里的表现非常优秀吧?”
“太优秀了。频频写文章发表论文,她一定会是这里的助手中第一个成为副教授的人。”
“那么,她在学校里有竞争对手吗?有没有树敌?”
“青木君吗?怎么说呢……她不仅不会树敌,还博得很多认同。不过,大多数都是年轻的男性。”中菌苦笑着说。
2
吉敷也向助手们问了些问题,但是他们因为顾虑中菌的关系都不太愿意说话。吉敷基于工作上的本能,在面对这样的命案时很想知道青木在这个学校里有什么样的对手,然而似乎无法从这里得知什么了。吉敷心想或许得从别的渠道来了解了,于是便离开了K学院大学。
无论如何,如果按常规来处理这个案件的话,还是必须先把青木视为受害者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如果不先这样设定就在K学院大学里大肆寻找青木的敌人就太奇怪了。
可光是要调查这一点就并非易事。吉敷问了在学校里和青木有交往的女性助手,对方说青木恭子的身体状况非常好,是一个健康的女性,这十年来并没有什么就医的记录。根据这个证言,要在医学上判断那个受害者是否是青木恭子的证据是无法在东京找到的。不过那个受害者是青木恭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如果青木恭子最近动过什么手术,那么那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别人了。
不过,青木的朋友也说了,她最近常去看牙医。另外,大学里每年都有定期的健康检查,这个检查的记录是可以找到的。吉敷先问了那位牙医的名字和住址,那是位于青山路的牙科医院,离大学大约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吉敷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吉敷在二四六号路等红绿灯,绿灯亮了以后,他过了马路。接着,他走进小巷,转了两个弯后,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住宅区。周围很安静,吉敷很清楚地听到背后有跑步的声音,那声音逐渐接近自己。
吉敷回头一看,发现正在跑近自己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有点胖的男人。因为他没有注意吉敷,而且是往旁边的方向在跑,所以吉敷并不认为那个男子要找自己。他转过头,照着自己原定的方向前进。可是这时却听到那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叫着:“刑警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大概就是平常说话的声音,比跑步的脚步声还低沉,并不容易听到。吉敷觉得很奇怪,便停下脚步。
男人接近以后,吉敷发现他的身高大概只到自己的鼻尖。看不出他的年纪,但是并不会太年轻。从稀疏的头发看来,这个男人的年纪可能在四十岁左右吧。可能已经持续跑了一段时间了,追上吉敷的时候男人已经有点喘了。
“我现在没有时间,必须马上回学校才行。这个给你。”他递上一张折叠好的纸。
“这是什么?”
“请你看一看。”矮小而有点胖的男人急迫地说着,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神色。
“好吧,我现在就看一下。”吉敷说。男人立刻转身,背对着吉敷,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路跑回去。吉敷打开那张纸:
我有话要告诉你。我叫波地由起夫,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这里,希望你今天下午打电话给我。我三点钟就会回到家。还有,如果接电话的是我的母亲,请不要说你是警察,以免我母亲担心。拜托了!
纸上果然写着电话号码。好像是在仓促的情况下写的,字迹非常潦草。不过仍然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字写得很好。
吉敷突然灵机一动。今天早上主任给他看了一封匿名信,那封信上的笔迹非常生硬,好像很不会写字,写出来的字可以说一点也不好看。不过看得出来那是故意为之的。
那封匿名信和这张纸条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为了隐藏身份,写给警察时故意用那样的笔迹,但是现在因为边跑边写,没有时间去改变字迹,所以自然地流露出了一手好字。
吉敷想:刚才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就行了吗?这个男人可真啰嗦。或许是不想被人看到他和刑警说话吧!所以才会等自己一出大学就紧跟着追出来。吉敷认为,这个叫波地的人一定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可是马路上人多,当时没有上前来和自己说话或许是害怕被人看见,于是到安静的住宅区后才跑过来上前搭话,而且还用最简短的字句把事情交代在一张纸条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吉敷忍不住想。他到底是谨慎呢,还是过度小心呢?照理说他一开始就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是更好吗?可是他竟然开口叫住自己,可见他一定有什么话很想说。
吉敷原本想从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助手们口中打探出什么事情,但是碍于中菌教授,他们几乎什么也不说。吉敷只好决定另找门路,如今这个门路却自动送上门来。波地说三点钟以后打电话给他,吉敷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
牙医姓向井。吉敷走进候诊室时正好是用午餐的时间,所以向井医师很快就来到候诊室和吉敷见面。吉敷问:“K学院大学的青木恭子小姐是不是常来这里看牙?”
牙医没有多问什么,很干脆地回答:“是的。”
于是吉敷又问:“如果找到她的头盖骨,是否可以根据牙齿的状况确定是青木恭子的?”
向井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问:“青木小姐死了吗?”
于是吉敷简短地回答:“有此可能性。”
“是的,确实有可能根据头盖骨来确认。两个星期以前,青木恭子小姐才来过这里拔牙,病历上有X光的照片和齿型。”
“病历还在吗?”
“还在。”
“如果警方找到头部以后,可以请你来断定那是不是青木小姐的头吗?”
牙医连连点头答应。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好像还惊魂未定。
“青木小姐被杀死了吗?”
“不知道,现在还在调查之中。”吉敷回答。
“可是,您是专门调查命案的刑警,一定是发现了尸体了吧?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
“那么应该已经做过齿型的调查了吧?我不明白您刚才为什么还说‘如果找到头盖骨的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位牙医师好像是不看报纸的人。
“确实是找到尸体了,但是并没有找到尸体的头部。”吉敷说完这句话,就丢下还愣在那儿的牙医独自走出候诊室。
吉敷用眼前的公共电话打电话给鉴定课的船田。
“吉敷吗?” 船田说。吉敷的声音大概有什么特征,好像谁都可以一下子就听出来。
“什么事?”船田说。
“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吉敷有点犹豫地说,“这里有一具尸体,是在东京以外的地方发现的,而东京正好有一个人失踪了。对照种种条件,从东京消失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可能性很大,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嗯。”船田好像在电话的另一端装腔作势般地点了点头。
“我想断定从东京消失的这个人就是受害者,但是受害者——也就是尸体——的头部不见了。在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能断定呢?”
“没有头的状态下吗?”
“是的。”
“那么可以比对指纹吧!可以从受害者的住处或工作的地方找到受害者曾经留下来的指纹,拿去和尸体的手指对照就可以断定了。”
“但是,尸体的手指和脚趾都被涂了浓硫酸,所以没有可以拿来比对的指纹。”
“指纹也不见了?那么……尸体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你是说胎记、黑痣或长疣之类的特征吗?问题是这个女人很拘谨,找不到见过她身体的男人。”
“是女人吗?”
“是女人。”
“未婚吗?”
“是的。”
“那她最近有就医的记录或做过什么大手术吗?”
“完全没有。她的身体很好,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过医生了。”
“真的吗?那就麻烦了……对了,毛发……”
“可是尸体的头部不见了呀!”
“不,我说的不是头发,是体毛。人类的身体上除了头发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也长毛。通常在浴室的排水孔或厕所的马桶等处就可以找到头发以外的毛发。”
“体毛吗?的确,尸体上的体毛可以拿来做比对。可是,万一找不到体毛呢?”
“那就只有头发了。死者的住处应该可以找到掉落的头发吧?这是很容易的。不过,头发虽然可以拿来做比对,却不能当作百分之百的断定依据。因为找到的头发不见得是当事人的头发。此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没有了吗?”吉敷觉得有点意外,“最近她去看过牙齿,牙医那里好像有她的齿型。”
“齿型当然也可以拿来做比对。但是必须要有头部才行吧?”
“她也做了定期健康检查。检查的记录没有用处吗?”
“没有。定期健康检查的记录表不能说明什么。”
“这样啊!”吉敷心里暗自着急。可是专家都这么说了,应该确实是那样吧。他也只好相信了。
3
“您好,这里是波地家。” 吃过午饭,吉敷依照那个男人给的号码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听起来很优雅的老妇人。
“请问由起夫先生在吗?”
“在。请问您是哪位?”
“敝姓吉敷。”吉敷只报了姓,没有说自己是警察。
“喂。”一阵轻微的听筒接手声之后,换了一个男人来接电话。
“是波地由起夫先生吗?”
“是的。”
“我是搜查一课的吉敷。”
“啊……”
“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是的,我正在等您的电话。”
“我现在可以马上和你见面吗?你方便吗?”
“没有问题,我也想和您见面说。只是,您方便来我这里吗?如是您能来我这里那就太好了。”
“你住在哪里?”
“在本乡。”
“本乡?本乡的哪里?”
“旧古河庭园这里,您知道吗?” 波地很惶恐的样子,声音很小。吉敷知道他说的地方,那里以英国式建筑和纯英国庭园而闻名。
“我知道。”
“那么,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在那里见面。我在正门附近等您。”
“好。你要一个小时才能到那里吗?”
“不,我随时都可以到。三十分钟以后也可以,因为离我家很近。”
“那就三十分钟后吧!” 吉敷说。
出租车一开过旧古河庭园的正门吉敷就下车了,没走几步,就看到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裤的波地由起夫站在细石子路上。
吉敷一边走近他,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他的右手拿着大学的讲师上课或乡下医师出诊时拿的黑色皮包,圆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脸颊肉乎乎的,肤色较白,身材有一点点胖,而且矮小。
“波地先生。”吉敷上前打招呼。
他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着头道歉说:“家母身体不好,我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不得已才请您来这里。真的很抱歉。”
他的声音像女人一样轻柔。吉敷原以为电话时他顾忌母亲所以才小声说话。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原本就很小。
“波地先生在大学里是……”
“啊,我是国文系的讲师。”
果然是讲师。虽然吉敷之前就猜测过他可能是学校里的讲师,不过,这个看起来很内向的男人实在不像每天面对众多学生以教授知识为业的老师。
“边走边说好吗?”吉敷说。于是两个人便并肩往园内走。
“这个地方真不错。”吉敷说。
这倒是实话,一点都不虚假。今天的天气很好,春天的阳光让人非常愉快。踩着细石子路走向庭园内时,外面本乡路上车水马龙的喧嚣之声渐渐消失了,而自己的鞋子踩踏在细石子路上的声音则越来越清楚。
眼前有一座乌黑而老旧的石造洋房,相当大,就像座小型城堡。从洋房旁边的石阶走下去,左右两边是整理得非常好的花草丛。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种植着玫瑰的庭园。一位老人带着小孩在他们的前面慢慢走着。
“你常来这里吗?”吉敷问。
“是的。想要散步或静静思考事情时,这里是非常理想的地方。”波地仍然非常谨慎。“本来应该请您到家里,但是家里只有我和家母两个人,万一听到我们的谈话她开始担心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只好劳驾您来这里。”波地又这么说了。
“哦?府上只有你和令堂两个人吗?”吉敷说。由此看来,波地应该还没有结婚。
波地轻轻地点了头。
“可以去那边的长椅坐吗?”吉敷提议。今天他已经走了很多路了。
这个庭园的面积看似很广,但是环视四周,却可以抬头从周围的树梢缝隙里看到高高耸立的大楼。虽然听不到都会的喧嚣之声,但这里毕竟还是处于都会的中心。
“这么舒服的阳光让人想好好地晒晒太阳。”吉敷闲话家常般地说着。波地用闪烁的眼神看着吉敷。
“可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却必须谈论令人不愉快的杀人事件。这是我的工作,不得不如此呀!”吉敷又说。
波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你认为发生在山阴地区的那件分尸案的死者就是贵校的青木恭子小姐吧?”吉敷话题一转,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很显然,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但是波地好像还处于警戒的心态中,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说话。
“波地先生现在是K学院大学国文系的讲师吧?”
“是的。”他终于开口了。
“你曾经用匿名的方式写信给警方吧?”
波地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我无法沉默。”然后抬起头对吉敷说:“请不要让学校知道我找你谈话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奇怪,但是,我是为了我的母亲。如果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因为吉敷没有回应,波地便又说了一次:“可以吗?可以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好吧,我答应你。”
听到吉敷这么说,波地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
“我怀疑山阴地区的那个分尸案的死者就是青木恭子……是的,我现在可以确信,我认为那就是青木小姐。”
“那封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吧?”
从邮戳看来,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呢?我认为你好像太早下定论了。”
确实是太早了。一般而言,命案见报后,如果案情久久没有进展,总要经过几个星期才会有人向警方通报种种可疑的迹象。但是,这个案件发生的时间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五,二十一日星期六的早上媒体才公布这个事件,而这位波地先生却在二十四日星期二就写信给警方,和媒体报道的时间只差三天。
因为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所以星期一,也就是二十三日,他见青木没有去学校就知道了吗?只因没有看到她去学校这个小小的依据就能写信给警方认为死者是青木恭子吗?
应该不至于吧!一定有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认定死者是青木恭子。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接着,波地说出了吉敷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因为大豆和麦子。”
“大豆和麦子?”吉敷不明白波地的意思,反问道:“你说大豆和麦子?这是什么意思?”
波地显然因为吉敷的反应而吓了一跳。他有点惶恐地说:“报纸上说,在山阴地区发现的装着身体部分的行李箱里有大豆和麦子……”
“啊!” 吉敷终于想起来了,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没错,尸体的躯干部分的旁边确实有大豆与麦粒。但是这表示了什么吗?”
波地低着头,终于下了决心般说:“因为我想到那可能和‘五谷的起源’有关。”
“五谷的起源?” 这是吉敷从来没有听过的字眼。“那是什么?”
“《古事记》里的一段文字……刑警先生,您读过《古事记》吗?”波地非常抱歉似的说。
“没有。”吉敷老实地回答,“所以,如果你能用外行人也能很快就明白的方式简单说明一下,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嗯……我会试着说明。因为我要说的事情都和《古事记》有关,所以前面的说明或许有点困难……‘五谷的起源’是说:出云传说里的英雄须佐之男因为举止太过粗暴,以至于被放逐到高天原。他来到地面时,因为饥饿而向一位女子乞食,这位女子的名字叫大气都比卖。
“这时大气都比卖便从鼻子、嘴巴和屁股里拿出许多食物给须佐之男吃。可是须佐之男却认为大气都比卖的行为很无礼,就杀了大气都比卖。结果死掉的大气都比卖的身体便长出了各种植物的芽。
“具体地说,大气都比卖的头部长出了蚕,两个眼睛长出稻穗,两只耳朵长出小米,鼻孔长出小红豆,阴部长出小麦,臀部长出大豆。这里的五谷,就是人类赖以为生的粮食。《古事记》里有这样的记载。”
“哦,原来如此。那么,这个五谷起源的传说和……”
吉敷边说边想。在山阴发现的尸体竟然会和五谷起源的传说扯上关系,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这么说来,这是一桩蓄意杀人的命案喽?和尸体一起被发现的大豆和麦子原来是有意义的。只是,为什么会发生命案呢?凶手是谁呢?
慢着慢着!吉敷又想到一点。他现在理解到大豆和麦子是有意义的,但是,这个意义和青木恭子被杀有关联吗?大豆和麦子提示了《古事记》里的五谷起源说,这为什么和青木恭子成为被害人有关呢?
“以前青木小姐曾经因为《古事记》里这一段的解释和某个人发生过很大的争辩。这件事情很有名,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吉敷才说出心中的疑问,波地就如此回答。
某个人?吉敷的神经不禁紧张起来。某个人是谁?这个人的心中因此而埋下了杀人的动机吗?波地没有直接这样说,就是要吉敷自己想到这一点吧?
“波地先生,你心中已有嫌疑犯的人选了吧?你想告诉我的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警方,死者极可能是青木小姐。至于其他的事情要请警方自己去判断和调查了。”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和她有争辩的人是谁吗?”
吉敷一提出这个要求,波地立刻一脸为难的表情。他大概突然发觉:事到如今,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人名不正是表示这个人就是他心中认为的凶手吗?
“是谁?和青木小姐因为五谷起源的传说而有重大争论的人是谁?”吉敷又问了一次,但是波地仍然一脸困惑,不知该不该说的模样。于是吉敷便换了一个方法问:“是男还是女?”
“是女性。”波地终于说了。
“女性?那么,是和她同一个研究室里的助手们中的一个吗?”
“是的。”
“谁?”
“是学校里大家都知道的人,所以……”波地的说法根本是在推托。
“和青木小姐一样,都是中菌老师的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人……”
“同一个研究室的人是……”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野村操。”
“野村操!”
吉敷回想今天早上的事情,很快就想起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长长的直发、皮色特别白皙、眼神有些严厉的女人。中菌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还特别介绍她给吉敷认识。那个女人就是青木恭子的对手吗?
“今天早上我见过你说的野村操小姐了。在中菌老师的介绍下,我已经见过她了。”
“哦,是吗?”
“因为‘五谷的起源’问题她和青木恭子小姐有过争论吗?”
“不,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人几乎已经到了凡事都要对立的地步。她们对立的原因绝对不只是为了‘五谷的起源’问题。在学术上,她们一直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不过除了学术上外,或许在别的事情上她们也是竞争的对手。大家都知道,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根据波地由起夫的说法,青木和野村两个女人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以下就是波地由起夫的说明。
关于青木恭子的来历,就如上午中菌所说,她出身名门,既美丽又有能力,是名副其实的才女。T大毕业后,她就进入中菌任教的K学院大学的研究所就读。
由于她的表现太过优秀,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很快就可以成为副教授。她虽然没有特别与众不同的学术创作,但是很会读书,逐步研读前人的研究,做学问的态度非常严谨。学界的大人物们也都相当欣赏她的这个优点。这点对她很有利。
至于野村操,她的父亲是出云市县立高中的历史老师,家里有兄妹三人,她排行老二,家境并不富裕。
大学的时候,她就读于当地的国立S大学,在那所大学的教授介绍下,她才会来到K学院大学,进入研究所。她是来到这里以后才认识中菌和青木的。野村操除了出生于出云这个背景外,对于出云神话,尤其是“八歧大蛇”传说更是有相当的研究,并想以此为终生研究对象。
她在《古事记》、《日本书纪》和《出云国风土记》上的研究成果,连中菌也略逊一筹。受到死去的父亲影响,她从小就爱看书,而且跟着父亲几乎走遍了整个出云地方,可以说也是受了地利。
她也像青木一样,经常在史学学报上写文章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的特点就是:以自己的亲身体验为本,发表非常大胆的言论。
波地由起夫在做上面的说明时,还打开手上的黑色提包,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吉敷。
“这是文学院的学生和毕业校友出版的同人志,上面有野村操描述自己的文章。”波地说。
小册子的封面上有“神有月”三个字。吉敷翻到波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那是野村操所写的一篇文字。
从外貌来说,野村操确实比不上青木恭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篇以《我》为题的文章里,野村如此描述自己的容貌:
“我的脸长得很像横田町小森神乐[1]里的稻田媛。岛根的女性大多脸较长,肤色较白,眼睛细长且单眼皮,我也是。因为肤色较白,所以小时候的绰号经常是‘兔子’或‘因幡的白兔 [2]。”此外“脸上有很多雀斑”、“中分的直发长达肩膀”、“也有人说我长得像米亚·法罗[3] ”。文章里甚至出现了“以现代人的标准而言,这样的长相绝对称不上是美人。”这样的文字。
吉敷的脑海里浮现出在研究室里见过的野村的脸,觉得她对自身的描述基本上是客观而且正确的。
根据波地的形容,中菌教授似乎也被野村操的才能所吸引,让她经常在自己的身边,还帮她搜集资料和完成论文,十分照顾她。到野外做研究有时也会带她一起去。
中菌教授对她好的第一个原因是基于对她论文的欣赏。根据中菌身边的人透露,野村操对于传说和神话常有出人意料的解释,中菌本身也因此学到不少东西;第二个原因当然还是因为野村操其实也是位有魅力的女性。虽然野村操说自己不是美女,但她也绝对不是一个丑女。她和出身名门、毕业自名校而且才貌双全的青木恭子其实各有各的魅力。
中菌教授对野村操特别照顾的事青木恭子当然会不以为然。毕竟她和中菌教授认识的时间更长,也早就有交往。青木恭子在T大就读时就已经认识中菌教授了。因此青木恭子才会对野村操发表在大学学报上的论文做出情绪性的攻击。对于那样的攻击,野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两个人之间就有了强烈的敌意。
从这两个人的情形看来,校园内似乎有中菌教授和这两个女人都相当有交情的传闻吧?可是吉敷今天早上和中菌教授见面时,他却表示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说,至少青木恭子一开始就有和中菌教授结婚的想法,并且以此为前提和中菌教授交往。然后野村却突然出现了。
野村操是否有和中菌结婚的想法呢?她不说谁也不知道。或许她本来没有那种意思,可是在青木过度的敌意下而产生了抢走中菌的想法。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原来如此。”吉敷说。他终于了解了,这个校园里果然有青木恭子的敌人,而且是一个劲敌。
“所以说,《古事记》的‘五谷的起源’只是她们众多争论中的一个?”
“是的。就是那样。”
“她们还为《古事记》里的什么观点争论过?”
“很多。她们对《古事记》的看法全然不同,整个《古事记》都是她们争论的对象。她们对《古事记》的看法从根本上就有明显的不同。”
“请举例说明一下。”
“野村操认为出现在《古事记》里的每一段传说都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或是因为某些事情而间接衍生出来的,所以必须好好地分析那些传说,借此来考察古代历史上的史实。可是,青木恭子却认为《古事记》完全是虚幻,是后人幻想出来的,把幻想当作学问来研究是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她们的立场就是完全对立的。
“她们的这种对立在争论‘五谷的起源’时变得更加极端。野村为了找出‘五谷的起源’,要进行许多野外考察。可是青木彻底地怀疑这种考察有何意义。在青木的想法里,‘五谷的起源’是民众以小说家般的想象力幻想出来的故事。为幻想出来的故事寻找意义根本就是无聊的事情。”
“原来如此。”
“可是,她们并不是在《古事记》上才互相对立的。她们凡事都要采取对立的态度,凡是和对方有关联的事,都是自己厌恶的目标。所以当然也会讨厌对方所写的论文。凡是野村所写的青木都一一反驳,而且都是情绪化地反驳。”
“这可以说是同行相忌吧!”
“是。不过也不完全是,我认为让她们两个人对立的原因也有不属于学术的。”
“那么,她们两个人的争执谁比较有优势?”
“这个嘛……很抱歉……”
“这个问题好像超出你能回答的范围。”
“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学术上的争论无法定胜负。”
“啊,这样啊!但是……”
“但是……但是今年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那就是利用X光读取出云的大刀上‘额田部臣’这四个有意义的象眼铭文的事。那发生在今年一月,虽然这是学术上的事情,但也曾经轰动一时,媒体有很多相关的报道。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啊,我记得这件事。我以为只是挖掘出大刀而已。不是那样的吗?”
“嗯,不是那样。那种事情我也是门外汉,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那把大刀早就被挖掘出来了,那是大正年间从冈田山一号古墓挖掘出来的出云古物。”
“啊,是那样的吗?”
“是的。但是那把大刀被挖掘出来的时候腐蚀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岛根县政府就把它送到元兴寺文化财产研究所,在那里进行防腐蚀的保护处理,结果就在进行X光调查的过程中无意发现了‘额田部臣’这四个字。”
“这算是学术上的重要发现吗?”
“当然是重要的发现了!虽然重要到什么程度要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才能更清楚地断定,但是目前至少可以确定这个发现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写了历史。因为大刀上的‘额田部臣’是一个姓氏,而冈田山一号墓是六世纪后半叶建造的坟墓,这表示出云地方在六世纪后半叶就已经有姓氏制度了。因此,这也可以直接证明出云在六世纪后半叶已经隶属大和朝廷的管辖了。这当然某种程度地改写了我们已经认定的历史。”
“也就是说,这对日本这个国家到底是何时建立的有重大的影响?”
“对,就是这个意思。日本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的是个争论很久的大问题,所以说‘额田部臣’是一个大发现,也是学术上的一个大事件。”
吉敷觉得波地在谈论这个话题时显得特别带劲儿,凸显了他这个人的学者本性。
“关于日本到底何时成为统一国家的这个问题,根据《古事记》、《日本书纪》与中国史书上的记载以及一些文献资料,一般都认为是八世纪,这几乎已成为学术上的定论。但是,最近有些学者认为应该是更早,大约五世纪中叶或六世纪初,日本就已经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了。这个说法也越来越得到学者们的认同。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中菌老师也倾向支持这个说法。这几年来,这两派学者互相争论,不过也有学者认为日本统一的时间应该在七世纪左右,同样也获得了一些支持。”
“哦。”
“野村操就是七世纪说的支持者,她认为进入七世纪以后大和朝廷才有可能统一日本。至于青木,她或许是遵从恩师中菌的想法,认为大和朝廷在五或六世纪就已经统一了日本。”
“嗯。”
“因为争论的舞台是古代,所以很难清楚地判断谁的说法正确,因此也难说她们两个人到底谁比较占优势。可是,‘额田部臣’事件后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胜负了。大刀铭文的发现明明白白地否定了大和朝廷在七世纪才统一国家的说法,也就是说野村操被打败了。在学术界里,这是很少见的情形。”
“的确,的确……”吉敷自言自语地说着,还点了好几次头。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伏笔,因为后来还发生了更加具有决定性的事情。”
波地的语气显得很平静,但是吉敷却不禁探出身体伸长了脖子。
图八
吉敷仔细地检视“富士号”与“出云一号”行经的路线。先发车的虽然是“富士号”,但是“出云一号”可不可能在某一站追上“富士号”呢?
没有。这两班列车发出后,相隔的时间越拉越长。在东京车站时相隔十五分钟发车,到达名古屋车站时,两班列车前后相差已达二十二分钟。
离开名古屋后,这两班列车就开始“分道扬镳”,“富士号”走山阳本线,往九州的方向前进,而“出云一号”走山阴本线,进入出云地区。这两班列车真正的分歧点是京都,但看时刻表就可以知道它们都没有在京都停车。
如果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搭乘了“富士号”,那么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再怀疑她,应该速速离去才对。可是,那是在她的确搭乘了“富士号”的情况下。如果这个女人是凶手,那么她搭乘的一定是“出云一号”。既然她说她搭乘的是“富士号”,那么她能证明自己的话吗?吉敷认为她无法证明。
“你能证明自己真的搭乘了‘富士号’吗?”吉敷冷冷地说。他不相信野村操能证明这一点。
“我能。”野村操很清楚地答道。
她这句话让吉敷几乎停止呼吸。“这是不可能的!”吉敷在内心里这样叫喊着。
于是野村操从放在膝盖上的皮包里拿出数张彩色照片。她正要把照片摆放在吉敷眼前的时候,服务生送柠檬茶来了,所以她拿着照片的手就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
“这是我当时在‘富士号’的一号车厢内拍的照片。有请乘务员帮我拍的,也有请别的乘客帮我和乘务员合拍的照片。如果需要,你可以带回去调查。你可以拿着照片去问当时的乘务员,这位乘务员一定可以为我证明,我确实一直都待在‘富士号’上。我在列车行驶的时间里和这位乘务员打过好几次照面。”
吉敷满脸失望地接过照片。没错,确实是眼前这个女人的照片。他心里满是“怎么会有这种事”的感觉。
“那么,你在名古屋下过车吗?一定是吧!你在名古屋下车,然后上了‘出云一号’。”
“请看这张照片……”野村操伸出手,从吉敷手中抽出其中一张照片说,“这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二十日的早上拍的照片。请看我的背后。从窗户可以看到那里是福山车站的站内,月台的看板上有站名。福山车站是山阳本线的车站。这张照片也是请乘务员帮忙拍的,请拿着这张照片去问那位乘务员,我想他一定还记得我。”
吉敷无话可说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谁在变魔法吗?
“你去九州了?”过了好一阵子,吉敷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来问。
“是的。”
“去了九州的什么地方?”
“先去了大分县的安心院,然后再去鹿儿岛。”
“正式请假去的?”
“是的。”
“假期到什么时候结束?”
“到星期日。那天是二十二号。我是星期日的晚上从鹿儿岛坐飞机回来的。”
吉敷觉得应该问清楚更详细的行踪。要问的话,就一定要拿记事簿出来做记录,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拿出记事簿。
知道了她的详细行踪又能怎样?这是吉敷此时的心情。因为只要这个女人没有搭乘“出云一号”,在山阴发现的分尸案就与她无关,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她了。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搭乘“富士号”去了九州,她就不可能是杀死青木的凶手。看来自己必须另寻具备杀人动机的人才行。
“可是,可能行凶的人只有你……”吉敷本来是在喃喃自语,并非有意说给野村操听,但是话一说完,他突然想让眼前的女人听听他说的话,便继续说道:“你和青木恭子因为五谷的起源问题以及八歧大蛇传说的解释上有过很大的争论。并且在争论古代日本何时成为统一国家的问题上因为冈田山一号墓的大刀铭文而败给了青木恭子。”
吉敷看到野村操在自己述说这段话的时候脸色曾经有所变化。不过,他无法判断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她。
野村操的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她说:“这一定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吧?我猜大概是国文系的某个讲师说的吧!青木恭子小姐很受异性欢迎,大学里有很多人喜欢她,其中国文系的人最迷恋她。因为追不上而做了错误的推测,这并非奇怪的事情。”
吉敷默默地听她说。
“但是,刑警先生,学问上的争论说来简单,但是您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您曾经认真地读过一遍《古事记》吗?一个从没有好好看过《古事记》的人却随便来批评别人在学术上的争论,这样的言论我不想听。”野村操不屑地说。
“刚才您好像在看学报。我想您一定看不懂,觉得那都是莫名其妙的东西吧?我的话或许很无礼,但我还是要说。如果您要批评我们的争论,请回去认真地看过《古事记》出云系传说的部分之后再做批评吧!”她的意思分明就是叫吉敷回去读书,“还有,刑警先生,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您这些令人不愉快的询问呢?我不明白您来调查我的理由何在。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无法证明山阴地区发现的尸体就是青木恭子吧?”
对吉敷而言,野村操的这句话正好击中他的痛处,也是野村操此刻最有效的反击方式。
“应该还没有证明死者就是青木恭子吧?为什么平白无故就来找我?我不明白。我完全不知道那位受害者到底是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应该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而受到警察的盘问。不是这样吗?难道警方已经确认死者就是青木恭子了?”
吉敷觉得不太愉快,因为目前确实无法证实死者就是青木恭子。眼前这个女人很清楚地知道:她搭乘的列车是“富士号”与无法断定死者的身份就是她保护自己的两道防线。
吉敷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和心里已经动摇的信念奋战。他开始产生“或许凶手并不是眼前的女人,那么凶手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人?”的想法。
“目前确实还不能证实死者到底是不是青木恭子,不过,迟早会证实的。”
“我觉得根本没有办法证实这件事。”
“有办法。你应该知道,不是吗?”
“您说我应该知道?有什么办法?”
“头。只要找到头部就能证明了。牙医那里有青木恭子的齿型。”
野村操听吉敷这么说,轻轻笑了。
“哦?是那样吗?但是,找得到头部吗?”
“会找到的。”吉敷想这么说,但他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并没有说出来。他觉得野村操的话里似乎另有含意。
吉敷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之前太小看她了,看来她比想象中强悍得多,是个棘手的女人,很难猜测到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么,就请你找到青木恭子的头,证明死者确实是青木恭子以后再来找我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失陪了。”野村操说完就站起来,走向出口。
桌上有她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的钱,可是那杯茶她连一口也没有喝。
吉敷陷入宛如被情人遗弃的境地之中,情不自禁地双手抱胸,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的样子确实就像被情人甩了。今天的调查行动可以说大大地失败了。可很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不愉快的感觉也没有。他正是为了这点而沉思。
他想:这就是关键吧!如那个女人所说,刚才自己看学报时确实完全看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
吉敷苦笑了。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也感觉到有阅读八歧大蛇传说的必要性了。他想:是不是该去买一本《古事记》,然后从基础看起?还有,不读懂学报的话,好像就无法想通某些事情。
或许八歧大蛇传说和这个案件之间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关联。或许八歧大蛇传说的悬疑就像精通《古事记》的人写的论文一样难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就是一个还没有任何基础的初学者。
这个案子似乎越来越棘手了。因为没有指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头部才行。可是头部到底在哪里呢?在日本的哪一个角落呢?要找到那颗头实在是难于登天。
唯一有嫌疑的人是野村操。就算别人也有嫌疑,但是都没有她那么强烈的杀人动机。然而这个女人却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在命案发生的那段时间里,她根本不在命案发生的“出云一号”列车上。
这个案子就像看不懂的论文。吉敷自嘲般地叹了一口气,想站起来。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再度翻开列车时刻表。野村操那张以福山车站为背景而拍下的照片让他有些疑惑。“富士号”到福山车站的时间应该是早上吧?
吉敷查看“富士号”到福山车站的时间,结果是四点二十八分。是天亮前,难怪拍出来的照片很暗。
如此说来,照片也没有可疑之处。可是,有哪个旅客会在早上四点二十八分在列车上拍纪念照呢?吉敷直觉地认为这张照片是特意拍摄的。可是,就算真的是特意拍的又怎样?如果对方这么说,自己也无可奈何。
“今天完全败给那个女人了。”吉敷喃喃自语,胡乱地收起时刻表。这样的动作至少可以稍微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6
上午七点五分,吉敷就来到东京车站的十号月台等待“出云四号”进站。时间还早,月台上的人很少。
蓝色列车准时进站了。车身看起来还很干净,但是感觉上好像比出发时疲倦了许多。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因为石田已经留言给一课了,所以吉敷知道车厢的号码。当然是个人卧铺包厢的一号车厢。
列车减速滑进月台,吉敷从车窗看到石田魁梧的身体。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车门一开,就一马当先地下车,充分表现出他的急性子。
“嗨,让你来接我,不好意思了。你看到我给你的列车班次的留言了吧?”
“看是看到了。但是,下次要来的时候请你搭晚一点到的车,让我多睡一会儿好吗?”
“以卧铺快车来说,这一班车已经是最晚到的了。”
“这班车叫‘出云四号’吗?这也算是奇妙的巧合呀!”
“昨天黄昏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
“那时正和‘目标’在谈话。我找到‘目标’了。”
“什么?”
“等一下再慢慢说,先找个地方吃早餐吧?”
“也好。我肚子正饿。”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好。”
吉敷和石田在八重洲地下商店街的餐厅坐定后,吉敷详细述说了目前为止的经过。石田睁着闪亮的小眼睛,听得十分专注。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那个女人了。”石田说。
“但是四月十九日到二十日,这位野村操在‘富士号’列车里。不是‘出云一号’,而是‘富士号’。”
“嗯,其中一定有什么诡计。”
“她还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这些照片。”吉敷把六张彩色照片递给石田。
“已经调查过这几张照片了吗?”
“还没有。不过,帮野村操照相的乘务员姓村山,现在好像在品川的车厢调度基地。昨天晚上已经和他取得联络,等一下就要去找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要去,不然你以为我来东京做什么?”
村山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他确实就是野村操照片里的男人。
村山看过照片后,先“嗯”了一声,然后说:“这个人吗?我记得她。”
他的回答和吉敷预测的一样。但是吉敷却因此而越来越失望。
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野村操搭乘“富士号”的时间是四月十九日的晚上,才过了一个星期,所以他还记得野村操并不奇怪。
“你一直都能记住乘客的长相吗?”石田带着不以为然的口气问道。他觉得这个男人未免回答得太快了。
“不,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们并不是每天都上车服务,而且平常也很少和年轻的女性乘客拍照,所以我会记得她。”
“嗯,明白了。总之,这位小姐确实搭乘了四月十九日的‘富士号’列车。没错吧?”吉敷说。
“确实是这样。”村山很肯定地说,并且很抱歉似的看着两位刑警不甘心的表情。
“她一直在列车上?没有在中途下车吗?”
“中途下车?没有,她一直待在列车上,并没有中途下车。我经常在车里碰到她,所以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车里遇到过好几次。”
“遇到过好几次?在一号车厢吗?”
“在一号车厢碰到过,在别的地方也遇到过。”
“别的车厢?一号车厢以外的地方?”
“为什么?”两个刑警连续发问。
“啊,是列车后方的车厢……对了,那位小姐好像常常去列车的后面。”
“她常去列车的后面?”
“是的,我们好几次在过道擦身而过。”
两位刑警面面相觑,都不禁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
“列车后面有什么吗?”
“不知道,列车的后面就是餐车的车厢。”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常常往列车的后面走?”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问过她。”
“乘客常常会这样吗?”
“不,不会。”
“唔……”吉敷接着便陷入思索中。
“野村小姐,我是说照片上的这个小姐,她住几号包厢?”石田问。
“这个我就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八号包厢的样子。”
“所谓的八号包厢是……”
图九
“前面数起的第八个包厢。我去拿图过来。”村山说着便站了起来。“就是这里。”他拿着图回来,并且用手指指着说:“在最中间。没错,正好在中间。”
“离开名古屋以后,‘富士号’开始进入山阳本线的轨道,这时你还经常遇到她吗?”
“没有,因为那时夜已经深了,所以就没有再见到她。”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常在过道上遇到她吗?”
“那是时间还没有那么晚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常遇到她的时候列车还在东海道本线的轨道上行驶?”
“嗯,可以这么说。”村山回答。
“这张以福山车站站内为背景的照片是村山先生你帮她拍摄的吗?”
“是的,是我帮她拍的。”
“是她拜托你帮她拍的吗?”
“是的。”
“那时是早上四点半左右吧?那个时间拍照不是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不过,如果她是一位列车狂,那么这种行为不算什么。”
“那个女人看起来像列车狂吗?”
“不,一点也不像。而且日本国铁的列车狂里几乎没有女性。”
“这样吗?那么,她是在过道上遇到你,然后请你帮她拍照的吗?”
“不,不是那样的。是我在乘务员休息室里休息的时候,她过来敲休息室的门,问我是不是可以帮她拍照。”
石田和吉敷又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很做作,是一种蓄意的行为。
但是,为什么要以福山车站为背景呢?为什么是福山车站而不是别的车站?
“‘富士号’几点到达福山车站?”
“四点二十八分。”
这实在太不自然了。有什么理由要在那样的时间拍照呢?晚一点,天色比较亮再拍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在福山车站?
“富山车站之后,‘富士号’接下来会在哪里停车?”
“下一个停车站是广岛。”
“她没有在广岛车站请你帮她拍照吗?”
“没有。因为她在广岛车站下车了。”
“下车了?”
这句话让人意外。她不是去九州吗?
“‘富士号’的终点站是宫崎吧。她不是去九州吗?”
“不是。她在广岛车站就下车了。因为她随身带着一个好像很重的墨绿色旅行包,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因为福山车站是广岛的前一站,难怪要在福山车站拍照。如果在福山车站之前就拍照的话,会显得很不自然,因为那时还完全是黑夜,不好勉强别人替自己拍照。所以说,拍照完全是一种蓄意的行为。
“石田,你还要问什么问题吗?”吉敷说。
石田摇摇头说没有。吉敷虽然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是四月十九日黄昏到二十日早晨的这段时间里野村操确实在“富士号”列车上。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富士号’几点到广岛?”
“六点一分。”
那么,六点一分以前野村操都在“富士号”列车上,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说到六点一分,这个时间“出云一号”正行驶于山阴本线的鸟取—仓吉之间。凶手在这个时间的前后,先在鸟取车站把受害者的右大腿和身体分别放在若樱线与“但马二号”列车的行李架上,然后再到仓吉车站把受害人的右手放在仓吉线列车上。凭这一点,野村操就可以逃过被视为嫌疑犯的怀疑了。
“‘出云一号’有可能在某一个时间、某一车站追上‘富士号’或和‘富士号’并驾齐驱吗?”
“‘出云一号’吗?”村山听到这里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没有那种可能性。”
吉敷面色痛苦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村山说:“今天就暂且到此为止吧!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或许会再用电话和你联络。今天谢谢你回答我们这些问题。”
“知道了。”
“现在我想见‘出云一号’的须贺先生,我也事先和他用电话联络过了。他现在在吗?”吉敷说。
“这样吗?我帮你找找看,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村山说着走了。
“石田,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这条线是白搭了。”石田很肯定地说,“不管野村的动机有多明确,很显然,她不可能做下那些事情。”
吉敷不自觉地“啧”了一声。虽然他没有放弃这条线的意思,但他也有和石田相同的感觉。
“我是须贺……”声音很谨慎。说话的是一个和村山穿着相同制服,年纪比较大的男子。
“啊,是须贺先生吗?”石田说,“我就是和你通过电话的鸟取县的刑警石田。”
“啊,你好。辛苦了。”须贺低头打了个招呼后,坐在两位刑警前面的位置上。
“我们长话短说吧。那个戴着眼镜与口罩的男子当天晚上投宿在几号个人包厢?”石田一边出示刚才的卧铺个人包厢配置图一边说。
“八号包厢。”
“八号?”
两位刑警再度互相看了一眼。那么就和“富士号”的情形一样了?他们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乘客可以依自己的喜好选择包厢吗?”
“不可以。”须贺回答。
“那……请看一下这几张照片。”吉敷把野村操的照片拿给须贺看,然后又问:“四月十九日的晚上,你并没有在‘出云一号’列车上看到过照片中的这位女性吧?”
须贺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照片中的女人,然后回答:“没有。”
“是吗?”
“你说你看到过一位女性躺在包厢的床上,那是几号包厢?”石田问。
“那个女性的包厢就在那个男人的隔壁,所以应该是七号。”
“你能肯定?”
“是的。我可以肯定。因为才一个星期以前的事而已。”
吉敷又把在K学院大学的中菌那里取得的青木恭子的照片拿出来给须贺看,并说:“躺在那个包厢床上的女人是这个人吗?”
须贺也很细心地看了照片,说:“我觉得很像。但是角度不对,我不敢肯定。而且当时她是躺着的,看不出发型,所以很难断定是不是就是照片里的人。很抱歉。”
“当时她还活着吗?还是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石田的问题很直接。
“我不知道。不过,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真的很差。我只是瞄了一眼而已,无法判断她是生是死。”
“你没有看过这位女性乘客站起来走动吗?”
“是的,我没有看过。”
“你是列车的服务人员,却不留意乘客有没有起来走动。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乘客很多,所以我们对大多数乘客都不会有特别的印象,也不会记得哪一个乘客有没有站起来过。但是这两个人我却记得,我确实没有在工作的过程中看见那位女乘客走动过。”
“你为什么会特别记得他们?”
“因为他们和别人不太一样。那个男人在车厢内戴着眼镜和口罩,而那个女人则有一段时间不在自己的包厢里。”
“那个女人是在沼津一带上车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大概就在那个时间前后上车的吧!那个年轻的男人是这么说的。”
“他们两个人是一起上车的吗?”
“不知道。”
“那个男人曾经把女人的车票拿给你看吧?”
“是的。”
“那是到哪里的车票?”
“是到出云市的。”
“从东京吗?”
“是的。”
“可是,她并不是从东京上车的……”
“嗯。”
“哪一站开始查票?”
“从横滨开始。大体是列车一离开横滨,就会开始查票的工作。”
“你第一次查票的时候,男人在包厢里,但是女人不知道在哪里?”
“不错。”
“那个男人有没有提起同行的女人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男人的车票是到哪里的?”
“这个……不记得了。”
“不是这个女人吗?”吉敷的脑子里开始出现这种想法。所谓的不是,是说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如果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而是青木恭子的替身呢?在这种想法下会衍生出什么样的推理呢?或许是男人的同伴假装成青木暂时躺在床上的!这种想法当然也可以成立吧?
因为,如果凶手真的是野村操,那么青木恭子搭乘的列车就不应该是“出云一号”而应该是“富士号”。那么“出云一号”上的女人当然就不是青木恭子了。可是……
“这张照片上的青木小姐和躺在卧铺上的女人是相似的成分多一点呢,还是不像的成分多一点?还有,另外这张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呢?是不是也和躺在床上的女人有点像?你会不会觉得或许躺在床上的是另外这张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吉敷拿着野村的照片问。
“不,不会。”须贺回答,“这边的这个完全不像,绝对不是她。”
“这个比较像吗?”吉敷换上青木的照片。
“嗯,这个确实很像。只是照片上的人是睁着眼睛的,而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所以很难断定。这个女人的气质非常高雅,让人觉得不是到处都可以看见的女人。”
“啊,这样啊。”
三个人接着沉默了一会儿。
“对了,须贺先生,关于那两位男女你有没有感觉到特别奇怪的地方?”
“关于他们两个人吗?没有什么特别……啊,对了,有一点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带行李箱或旅行袋之类的东西。我在查票的时候会稍微观察一下包厢内的情形,那时就因为没有看到任何像行李的袋子或箱子而觉得有点奇怪。我一直在一号车厢当列车服务人员,第一次见到没有携带任何行李的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记得特别清楚。”
吉敷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没有行李,这不就表示那个年轻的男子并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分尸的工具吗?
“你肯定?”
“嗯,我肯定。查票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个人包厢也很窄小,乘客携带了些什么包裹或行李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尽。”
“会不会藏起来了?”石田对吉敷说。
“不可能,个人包厢里没有可藏东西的地方。”
听到须贺的回答,吉敷忍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实在太困难了,处处碰壁,好像没有一条路行得通。
“我想再问一个或许有点奇怪的问题。你去查票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可疑的气味?”
人体被切割时一定会有血腥之类的气味,地点又是狭窄的个人包厢,腥味一定更加浓烈。不过,当然是里面确实有尸体的情况下才会有那种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没有,没有闻到什么可疑的气味。”须贺回答得很肯定。
7
“这个案子越来越麻烦了。”在前往青山的路上,石田这么对吉敷说。很明显,怀有强烈杀人动机的人搭乘的是别的列车,根本不在现场;而可能负责分散尸体的男人却又没有带任何切割物体的器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想不通。”
“只有一件事最清楚。”吉敷说。
“什么事?”
“我们一开始就认定那些尸块是从‘出云一号’列车上分散到不同的支线列车上的,这也算是看透了凶手的用意吧!根据推算,青木恭子死亡的时间是十八点到二十点之间,这正好是‘出云一号’离开东京的时间。利用‘出云一号’分散尸体是很明显的事实,因此可以推断出‘出云一号’就是凶手行凶的现场。可是嫌疑重大的人却说自己当时不在‘出云一号’而是在‘富士号’上,并且还能提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让警方无可奈何。”
“嗯,真的让我们束手无策。所以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还是放弃野村这条线比较好吧?不是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凶手在搞诡计,那些不在场证明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人起疑。看看那些照片,你不觉得处处都可见雕琢的痕迹吗?我一直认为野村操就是凶手。”吉敷很肯定地说。
“是吗?我……”
“有谁会用这种方式杀害一个人?有这么强烈杀人动机的只有那个女人而已。”
“那么‘出云一号’上的那个男人是谁?他是放置尸体的人,因为在仓吉车站有人看到他了。”
“他应该是共犯吧,恐怕只是帮手而已。”
“这个男人不是下手杀人的人吗?”
“不得不这么想吧。他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哪来的杀人或分尸工具呢?”
“可是,他的卧铺包厢就在受害者青木恭子的隔壁啊!”
“这就是我无法想通的事情。”
“唔……这个男人会是谁呢?”
“野村操家的兄弟姐妹一共三人,她排行第二,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
“我想过这个问题,那个男人很可能是野村操的弟弟。野村操是一个孤僻的学者型女性,似乎没有男性朋友或情人,大概只有亲人会帮助这样的女人杀人吧!”
“没错。”
“你回鸟取以后,调查一下她的亲人。野村的父亲是一位乡土史学家,好像一直非常专注于出云传说和《古事记》的研究。或许野村的弟弟是他们父亲的研究帮手。他从报纸上知道父亲一生辛苦研究的新学说被人那样无情地否定,一定会有愤恨的心情吧?于是就当了姐姐的助手。
“可是这个弟弟恐怕从来也没有见过青木恭子,再加上他搭乘‘出云一号’时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可以行凶的工具,可见动手杀人的不是他。还有,因为经过变装的关系,很难证明这个男人是谁,警方大概无法逮捕她的弟弟。
“石田,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好计划?实在是一个令人不得不赞叹的敌人啊!这个叫野村的女人不仅为自己设计了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也为她的弟弟做了周到的设想,让姐弟二人都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
“的确。”
“事到如今,终于可以看到整个事件的大概了。”听到吉敷这么说,石田暗自欢喜地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露出笑容。
他们来到位于青山地区的青木恭子住处。青木恭子住在一幢贴着漂亮花砖,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公寓大楼里。大楼玄关边上挂着金属制的大楼名牌。走过玄关的拱廊,来到中央栽种着植物的中庭,这里的地板也铺着和大楼外表一样颜色的花砖。
前面有玻璃门,透过它可以看到里面宽阔的大厅。大厅左边角落里是一组附有靠垫的沙发,电梯在大厅的最里面。
“这幢公寓真豪华啊!”石田感叹道。
吉敷也有同感。这和野村操住的活动式两层楼公寓大相径庭。一个女人独自住这样的地方会不会太奢侈了点?
向管理员拿了钥匙后,他们就进青木恭子的屋子里查看。那是一间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住的房子,但是却整理得很好,也没什么灰尘。问过之后才知道她的母亲好像昨天从镰仓来打扫过了,这个星期好像打扫了两次。这让吉敷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家整体的气氛有点奇特,看起来像是夫妇共住而非单身女郎的住处。一个女人住这样3LDK[1]的房子或许太大了吧!一个房间的墙壁全被书占满了,那些土黄色封面的专业书让人无法联想到这个屋子的主人是位女性。
不过,一进入别的房间就看到女人的衣物堆得像山一样高,像女明星的休息室似的。这个房间一眼望去都是高档服装,大概是多得已经放不进柜子里了,所以就挂在墙壁上。
两名刑警在青木恭子的3LDK房子里仔细搜索,任何小角落都不放过,尤其是各个排水孔和厕所的马桶,他们甚至趴在马桶上寻找毛发。石田连放大镜都拿出来了。
然而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搜遍了整间房子,竟然连一根毛发也找不到。由此可见这房子一定经过特别的清扫了,连排水孔也彻底地打扫过了。这种情形让人忍不住要猜疑——这是凶手的安排!
“厨房里也没有麦子或大豆之类的东西。”石田说。
厨房里没有任何食物。青木恭子从来不下厨吗?还是她的母亲从镰仓来把东西全带回去了?实在打扫得太干净了,因为连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和瓦斯炉上也找不到一点油污。
“哦。”吉敷只有这样回应石田。
因为已经在大学附近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就干脆进了K学院大学的校园。总之,一定要尽可能地调查青木恭子和野村操她们两个人四月十九日的行踪。
他们来到历史民族学研究室,但是野村操和中菌教授都不在。吉敷问:“野村操小姐和中菌教授呢?”有人说他们两个人都出去了。再问:“他们是一起出去的吗?”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子回答:“不是,他们是分别离开的。”
当吉敷表明想了解四月十九日那天青木恭子的行踪时,有一个学生说:“去请横井小姐来吧,她和青木小姐是好朋友。”
不久后就来了一位也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性。
“我是横井妙子。”她如此自我介绍。
吉敷觉得这个女性也是和青木恭子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她戴着朴素的眼镜,头发全绑在脑后,脸上一点妆都没化。
“青木恭子小姐已经失踪数日,我们正在调查她四月十九日那天的行踪。”
“十九号那天我和青木小姐见过面。”横井说。
“哦?你们在哪里见面的?”
“就在这里,青木小姐那天来过学校。”
“是吗?那天她来过学校吗?”
“是的。不过她只待到中午。”
“只待到中午吗?她平常也都是那样吗?那天才星期四吧?”
“她平常不会那样,只有那一天是中午就走了。”
“哦?那么,那天你和她见面后是几点分手的?”
“大概是两点左右吧。那天我们一起吃的午饭。”
“你们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你们聊了些什么吗?”
“你想知道的是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请你把想到的事情都说出来。”
“请问一下,青木小姐……真的死了吗?”
“还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在调查。请告诉我,吃饭时你和青木小姐聊了些什么?”
“她突然说可能会出去旅行。”
“旅行?说了要去哪里吗?”
“没有说到这一点。她平常也不会说要去哪里,只是那一天突然说‘可能会出去旅行’,所以让我印象深刻。”
“唔,可能会出去旅行……青木小姐是这么说的吗?”
“她写假条了吗?”石田插嘴问。
“没有,她没有写那种东西。”
“没有写假条……”吉敷说。但是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对别人说,而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青木小姐每逢星期五都休假。”
“哦?你的意思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五那天原本就是她的休假日?”
“是的。我想,如果她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很远的话是用不着请假的。”
“没错。”
“你和青木小姐是在哪里分手的?”
“大学餐厅。”
“你说那时是下午两点左右。”
“是的。”
“后来你就没有再见到她了?”
“嗯。”
“你认为她去旅行了吗?”
“不是,我认为她应该是回家了。”
“青木小姐当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的情绪怎么样?很沉闷还是很开朗?”
“那一天她的样子有点郁闷,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之前她总是显得很幸福。”
“因为订婚了,所以很幸福的样子吗?”
“我认为是那样。”
“还有,我可以问你野村操的事吗?”吉敷说。
“我和野村不熟,没有什么交情。完全不清楚她的事情。”横井断然说道。
“那么,你知道谁和她比较有交情吗?”
“她和谁都没有交情。”横井说。
“那么,她递假条请假了吗?”
“是的,她递假条了。”
“她请假到什么时候?”
“到星期日吧。是二十二号。不过,确切地说,她应该只请假到二十一日星期六。”
“野村小姐常常出去旅行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实常常出去旅行。”横井妙子说。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位横井妙子是青木恭子派的。
离开K学院大学后,吉敷和石田便转往樱田门的警视厅。吉敷有必要把石田介绍给同事和主任认识。
“明天起有什么计划?”石田问。
“我觉得有必要到镰仓去见见青木恭子的父母。”吉敷回答,“虽然我认为野村操就是凶手,但是我也认为有必要到镰仓去见见青木恭子的父母,或许会因此得到别的线索。说不定青木恭子的父母身边也有想杀死青木恭子的人。”
“说得也是。然后呢?”
“当然还要再去找野村操。不过,再次去见她以前我打算好好地读一下《古事记》。”
“《古事记》?”
“不过调查野村操的弟弟这件事应该摆在前面。”
“嗯。可惜错过了,如果我现在还在鸟取就好了。”
“不错。如果你还在鸟取时就发现野村的可疑性,那么一定不会错过调查野村的弟弟这件事了。总之,我们回到警视厅后,你立刻和鸟取的警署取得联络,请那边的人调查野村的弟弟,看他是不是还在出云。还有,看他现在是学生还是已经毕业了。如果还是学生,那么他读哪一所大学。”
“知道了。”
回到樱田门的一课后,吉敷立刻将石田介绍给主任及同事们,于是主任便邀请石田参加翌日的会议。
石田打电话给鸟取的警署,当天晚上就住在吉敷的公寓。
图十
“头部呀!青木恭子的头。既然手脚与身体是弃置在沿线列车上的,那么头部或许会被弃置在终点站。这是我刚才看某周刊杂志想到的。”
“《D周刊》吗?”
“是的。”
“我也看过那份周刊了。那种想法很有意思,但……”石田说,“要调查滨田方面的哪里?怎么调查?”
“这个嘛……调查那里是否为八歧大蛇传说流传的地方吧,如何?”
“滨田方面吗?”
“对。我调查过了,有大蛇传说的地方好像总共有二十几个。我想滨田那边一定也是大蛇传说的流传地。”
“嗯,就先这样试试看吧。”
“野村操弟弟那边的调查结果呢?”
“十九日和二十日那两天他好像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十九日那天,他的朋友亲戚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确有犯案的嫌疑。”
“嗯。可是他没有带任何凶器在身,怎么行凶呢?‘出云一号’的乘务员须贺先生曾经说过,那个男子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是的。”
“可是,须贺先生那时说的是指‘纸袋’吧?”
“没错,那时说的是纸袋。”
“那种纸袋只有在东京才买得到,对吧?”
“是的。应该是在东京买齐全了以后才上车的。纸袋内的报纸应该也是一样。”
“所以实在令人想不通……”
今天又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就过去了。
电视的画面里出现一个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列车服务人员。这个人就是“富士号”列车上的村山先生。他正在回答问题。
“野村操小姐是什么样的乘客?”
“什么样的乘客吗……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乘客而已。”
“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没有。”
“可是,她请你帮她拍过照吧?”
“是的。”
“这不是很特别的行为吗?”
“不算特别,因为经常有乘客有这种要求。”
“所以不算特别吗?”
“是的。那是常有的事。”
“关于野村操,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奇怪的行动或跟别人不太一样的举止吗?”
“唔……她真的没有什么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而且,一号车厢里除了野村小姐以外还有很多乘客,我不可能只注意她,更何况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对了,这或许并不能说是奇怪的行动,但是野村小姐好像常常去后面的车厢。”
“去后面的车厢?她要去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经常在二号车厢和三号车厢附近遇到她。我们在通道上擦身而过。”
“手上空空的吗?”
“啊?您在问野村小姐手上有没有东西吗?她好像拿着中型的旅行包,并非两手空空。”
“你和她擦身而过好几次吧?”
“嗯,是的。”
“那个旅行包每次都和她一起出现吗?”
“是的。有一次我还想:她怎么每次都带着这个包……”
“带着旅行包在列车内走来走去的不是很奇怪吗?”
“不会。因为一号车厢个人卧铺包厢的门没有锁,所以乘客要离开包厢时都会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甚至带着去餐车吃饭。”
“原来如此!”
问到这里,双方都沉默了,好像连记者都词穷了。不过或许他只是在思考问题。
“如果床单上有血迹,那么列车回到调度打扫的时候应该会被发现吧?”记者突然改变话题。
“唔……”村山仔细思考之后才回答,“如果血迹很多、很明显,当然会注意到。但是如果只有一点点,那就未必了。因为清洁、打扫的动作很快,不见得会发现床单上有血迹。”
“和新干线换床单一样吗?”
“是的。嗖、嗖、嗖的,动作非常快速,这是委托洗衣业者来处理的清洁工作。”
“哦,这样呀……我想请问一下‘出云一号’的事情。”
“请说。”
“‘出云一号’紧跟着‘富士号’列车行驶,它不会追上‘富士号’吗?”
“不会。”
“是的,从时刻表上来看,‘出云一号’确实没有追上‘富士号’的记录。一般外行人看时刻表确实会这样认定。可是,熟悉列车行驶作业的人或许知道,列车有时会因为错车的关系而在某个车站停留较久的时间。‘富士号’会不会在某一站停留较久而发生和‘出云一号’同时在一个车站内的情况?”
“不会。‘富士号’和‘出云一号’相继从东京开出,经过的车站依次是横滨、热海、沼津、富士,富士站只有‘富士号’停车。接着它们又都在滨松和名古屋停车。但两列车停靠这几站的时间不一样,别说追上,根本是越差越远。”
“‘富士号’多停了富士站,却没有被追上,反而和‘出云一号’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富士号’开得比较快吗?”
“可以这么说。两列车在东京相隔十五分钟开车,但是抵达名古屋站的时候却相差二十二分钟。”
“距离拉长了七分钟。”
“是的。”
“这两班蓝色列车在抵达京都以前都行驶在东海道本线的轨道上吗?”
“没错。它们走相同的轨道,除了富士车站外,也在相同的车站停车,停靠相同的月台。”
“这么说来,这两班列车相距的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之间,依行驶的速度换算成长度的话,是二十公里左右。因此,‘富士号’抵达富士车站的时候,‘出云一号’正要进入沼津车站的月台。因为富士和沼津间的距离是二十公里。之后这两列车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差,直到京都为止,一前一后地行驶在东海道本线的铁轨上。”这名记者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有所准备。
“如你所说,确实是这样。”村山回答。
吉敷想:那么这两列车的时速都是六十公里左右了。
“我想问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用什么方法可以将尸体从‘富士号’移到‘出云一号’?”
村山露出苦笑:“没有方法。既然是人类的尸体,就是相当大的东西,怎么也无法在那种条件下将尸体从‘富士号’变到‘出云一号’上。”说着,村山又笑了。
记者好像对自己突然扮演起侦探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立刻改变了话题。
“野村操是在广岛下车的吧?”
“是的。”
“她的车票买到哪里呢?”
“我记得就是到广岛。”
“所以她并不是临时起意在广岛下车的了?”
“应该不是。”
“她随身带着很大的行李?”
“是的。是一个墨绿色,也可以说是深绿色的行李袋。那个行李袋相当大,看起来很重。她一个人把那个东西抱下车。”
“你在车上和她擦身而过时她带着的旅行包呢?”
“那个……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是褐色的。中型大小,大概有这么大。”村山张开双手,比了一下那个包的大小。
“这么说来,这位野村操小姐身上带着两件行李喽?”记者问。
“是的。”乘务员回答。
这是民营电视台星期日午后的特别节目。节目是在摄影棚里进行的,拍摄的时间是上一个星期。吉敷现在看的是这个节目的录放。
今天是五月六日星期日,吉敷在家里看电视。这个节目结束后,吉敷便打开波地送过来的小包裹。
打开包裹后,先看到的是一封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前几天很抱歉。您现在所看到的包裹,就是我最近整理出来的同好会杂志《神有月》,这里面有野村小姐写的诗。我认为诗里有很深的含意,或许可以做为某些事情的参考,所以送给您看看。杂志中署名八重垣晶子的人就是野村小姐,那是她的笔名。又,野村小姐写这首诗的时候和青木小姐之间的不愉快已经很明显了。
波地只简单带过上次在校园内和吉敷擦身而过的事情。吉敷看了署名八重垣晶子的诗,觉得有许多难以理解或不明含意的地方。八重垣晶子的诗如下:
八歧的大蛇咬我,
咬住茫然不知自己的我。
早上的白色绷带转圈地卷着,
我在如铅色般的混沌之中,
这里是回头也看不到任何事物的黑夜。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痛苦的事了,所以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翻转,用刀子刺你了。
就算屈辱的血会渗透绷带,我也毫不在乎。我将笑着刺你。
八歧的大蛇咬我,
我撕去沾满血的床单,断然打起精神。
再怎么等待,也不会有人来了,
这里没有要救我的SUSANOO[1] 。
我要自己斩杀。
在白色牛奶的早晨之海,
我要自己斩杀大蛇。
吉敷看完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斩杀”吗?
吉敷想起野村操写过的另一篇文章里的一小段,她形容自己的容貌宛如横田町的小森神乐里的面具稻田媛。在这首诗里,她又把自己比成八歧大蛇故事里的稻田媛。
电视荧幕里的画面又变了,现在出现的是“出云一号”的乘务员须贺先生。
“那个年轻男子的个人卧铺包厢里也是完全没有血迹吗?”记者问。
“没有吧……”须贺回答。
“如果在那样的个人卧铺内进行杀人、分尸,乘务员也无法察觉吗?”
须贺很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是吧!除非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声音,例如惨叫声,否则很难发现……毕竟我们必须尊重乘客的隐私权,不能随便闯入包厢。”
“是这样的……”记者边说边要拿出什么东西的样子,“这是我们找到的野村操弟弟的照片。请看一看好吗?当时在那个个人卧铺里的年轻男子是不是这个人?”
须贺看着那张照片,画面也立刻出现那张照片的特写镜头。
可是他摇了摇头。
“不是吗?”
“不,是我不知道。对我而言,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而且我并没有一直看到他。更何况那个人当时戴着眼镜和口罩,发型也和照片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实在很难判断。我不觉得那个男子像照片里的。”
电视画面照片特写中的男子并没有戴眼镜。
“那么,这张你觉得怎么样?”
记者拿出另外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电视上常被拿出来播放的,你一定看过了,是被认为是受害者的青木恭子的照片。你说过你看到可能是受害者的女人躺在卧铺上的情形,因此,你可能是唯一可以指认受害者是谁的证人了。请你再看看这张照片,躺在卧铺上的女人是不是她?”
画面上映出最近常常在周刊杂志上出现的青木恭子的照片。画面一闪,镜头又落在须贺的脸上。
“警方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而我不觉得是这个人。照片里的人很漂亮,但是我当时只从下巴的方向斜斜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所以真的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须贺先生仍然如此回答。
当天晚上吉敷和在鸟取的石田通电话,开口就问:“那具尸体的死因是被刺死的吗?”
“你是问是不是刺杀吗?”
“对。是不是刺杀致死的?”
“不是,是勒死的。又怎么了?”石田问。
于是吉敷便把波地送同好会杂志给他看的事说出来,又在电话中朗读了那首诗。
“唔……可是,从身体的完整度看来,完全没有被刺杀的痕迹,所以应该不是刺杀的。”
“是吗?”
“不过,八歧大蛇传说好像没有在滨田这个地方流传。”石田说。
“没有?”
“嗯,不仅仅是滨田,江津和大田市也没有。流传八歧大蛇传说的地方集中在出云市附近,也就是斐伊川流域一带。”
“那二十几个地方都集中在同一区域吗?”
“好像是的。据在大学教书的老师说,以前只有五个地方左右,最近增加到二十几个。”
“那五个地方都沿着斐伊川吗?”
“是的。”
“嗯。”
吉敷放下电话仔细地思考。大蛇的传说只出现在出云之地吗?
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戴着眼镜,总是一脸畏缩表情的波地由起夫。同时,青木恭子心高气傲的表情也浮现出来。那样的两张脸并列在一起。
那个影像里好像有一个懦弱的男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对波地而言,青木恭子的死意味着什么呢?对他来说,青木恭子的死一定令他相当震撼吧?所以他才会在悔恨的情绪下投书给警方,又找出旧同好会杂志送来给自己当参考。不过,就算青木恭子没死,最后也是花落中菌教授家,他仍然是空手空空。不管青木恭子是死还是活,都不会属于波地。
在得不到的苦闷中,这个男人仍然努力地想为青木恭子做些什么。对他而言,这些恐怕是他下意识非做不可的事情吧?总之,波地的努力虽然是一种无用功,但他仍然想坚持下去。
吉敷突然为这个男人以及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他的母亲深深感到无限的悲哀。